蕭钰剛梳洗完畢換了身幹淨衣裳,亦沒有絲毫睡意。
“下去歇息吧。”
說這話的時候,她正倚在寝殿窗邊的藤椅上,擡頭望着東方透亮的天際漸漸蒙了一層鉛色。
彼時她未歸府,侍女和梁映儀守了個通夜,見她受了傷更是擔心不已,忙宣來了府醫,好在鹿鳴軒内不缺藥材,用藥處理蜈蚣叮咬的傷口後,已經消腫無礙。
雖值七月,天将亮未亮時的風卻浸滿了涼意,冬瑤臨走時掩了窗,關了殿門。
樹間蟄伏的鳥雀振翅亂飛,天角悶雷陣陣,很快就落雨了。
内殿燃着淡淡的熏香,暗色尚未被驅盡,蕭钰點了燈,轉而往外間走去。
離開暗道時泡了水,梁映儀将她帶回的信件一一整理鋪開,紙張又濕又皺,但勉強能看清上面的字迹。
蕭钰的目光停在一張紙上,是曾經北疆軍中部分細作的名冊,不論名冊真假,不管這些人是否還活着,她拿過新的紙筆,将這些人的名字與在軍中所任職位逐個謄抄了一份。
須臾後她撂下筆墨,又讀起其他信件來。蕭钰忽然發現了什麼,眼底浮出一抹訝然之色。
若沒記錯,長平侯景湛的妻子名喚趙微月,傳聞因景湛的死過度傷心自缢殉情。
紙上的隻言片語,卻看得蕭钰心驚膽寒。
趙微月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蕭钰不清楚當年究竟發生了何事,景珩又是在何處找到了長平侯夫人的屍身?
她不禁替景珩感到一陣後怕,若非趙微月往北疆探望景湛時,未将景珩與景澄留在京中,恐怕侯府早已落得個滅門下場。
暗道已交由增派的暗衛善後,隻需等消息傳入宮中,上奏至禦前。屆時如何交代此事,景珩讓交由他來辦。
尋到秋霜令的下落已經足夠,其餘都算作意外收獲,蕭钰并不打算将自身攪入其中。
“既是雨天,天色未明,怎會有布谷鳥叫?”蕭钰思忖道,她循聲走入内殿,那細微聲音是從殿外樹桠間傳來的。
窗前那盞伶仃的燈不知何時被拂滅了,好似方才進入内殿時,便已經沒有了光。
蕭钰将手頭的信箋擱案上,打開軒窗,細風夾着絲絲雨線入室,濕潤的霧氣打在她的臉上,涼意頓時喚回了幾分清醒。
重新點亮了殿内燈盞,燭火映出地上若隐若現的水漬腳印,她立馬抽出房間角落的劍,低聲道:“出來。”
男人微啞的嗓音帶着笑意:“一個時辰前還說欠我個人情,現下又拿劍指着我,殿下真是變臉如變天。”
景珩自屏風後走出來,黑衣與暗色融為一體,周身裹挾着外頭潮濕的水汽,撞破了一室靜谧溫和。
他看着腿上行動自如的蕭钰,眸光微動,“看來傷恢複得不錯。”
這人又一次神不知鬼不覺地進了她的寝殿,蕭钰将劍收入劍鞘,問:“你不回府歇息,怎地又到本宮的寝殿來?”
話畢,蕭钰才意識到這話不對勁。命令是她前不久親自下的,隻是後來忘了收回成命,這才叫景珩來去自如。上回這人反而拿這事逗她,以防對方再拿此事反将一局,她改口問道:“罷了,事情辦妥了嗎?找本宮又有何事?”
景珩笑笑,眉眼變得有些慵懶,沒再抓着她這打了轉的話不放。
“辦妥了。”他又道:“我睡不着,過來看看,未曾想殿下也沒睡。”
“既然來了,還請景侯爺信守承諾,下令撤去本宮府上的暗樁,”蕭钰唇角勾起淡淡的笑意,眸中暗芒隐現,“本不該我提醒你的。”
她不知一次在見到景珩之前聽見那幾聲布谷鳥叫,當是暗樁相互聯絡的方式。
景珩道:“殿下無需擔心,我這人向來守信。”
說罷,他擡手拾起桌案上濡濕的信紙,蕭钰沒有阻止他。
景珩察覺到她斂了周身鋒芒,再沒有方才的疏離冷肅,看向他的眼神稍黯。
除了蕭钰對他最先的試探,此後每當涉及長平侯景湛,景珩都能察覺到蕭钰的安撫之意。
現下亦是。
景珩垂眸,目光掠過手上的紙箋,紙面的墨迹已然被水泡得暈染開來,他的聲音很平靜:“不必刻意避諱什麼,幾年過去我也接受他們的離世,唯一能做的便是查清當年的隐情,盡管事實可能比我預想得殘酷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