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钰一眼認出它來——是那日景澄緊追的長毛黑犬,不料在朱雀街上逼停了她的馬車。蕭钰小心地朝它喚了聲:“團團?”
黑犬立刻抖起了精氣神,吐着舌頭就要過來。
景澄招手呵退黑狗:“回去!不準撲公主!”
緊接着狗窩裡又蛄蛹出來一隻雪白的長毛犬,身形看着比黑犬小一些,渾身絨毛蓬蓬松松,眼睛圓溜溜的,及其清秀可愛。
蕭钰笑着問:“它便是圓圓?”
“對,”景澄誇道,“圓圓可比某隻黑狗乖多了。”
這隻雪白的長毛犬沒見過蕭钰,起初有些謹慎害怕不敢靠近,蕭钰喚了它兩聲,圓圓便走過來蹭了蹭蕭钰的腿。
蕭钰蹲身正要摸它的頭,突然看見白犬頸間那枚精緻的平安鎖,心中如針紮倏地縮了一下,當即愣住了。
她絕不會認錯。
前世生辰,薛傅延為蕭钰打了一隻平安鎖,她曾戴過幾日,熟悉它的樣式;前些天過生辰時,薛傅延上門,送了她一隻同樣的平安鎖,隻是這東西分明是賀修筠趁她吃醉酒拿走了,怎會出現在侯府?
白犬似有不解,擡頭乖乖地蹭到蕭钰停在半空的掌心,掌間絨絨的柔軟觸感讓她瞬間回了神。
“看來澄兒很喜歡圓圓,這枚平安鎖很好看,”蕭钰邊說着,目光卻緊緊被圓圓頸間的物什抓住,她故作困惑問:“是澄兒親自給圓圓打的?”
甭說景澄了,就連将平安鎖帶回府的裴令舟都不知曉其是何來曆,景澄黑葡萄似的眼珠滴溜一轉,斟酌道:“這是阿兄給圓圓的。”
蕭钰唇角笑漣輕牽,好奇問道:“不會跑丢嗎?”
“阿兄給它系了有半月多,還從未丢過。”
半月多以前,正是她的生辰。大腦有些空白,蕭钰依然沉靜垂眼道:“圓圓不好動,是要乖些。”
景澄招呼她:“公主,挑兩隻喜歡的小狗,等斷奶後我讓人給您送到府上去。”
蕭钰同景澄站在狗棚旁,裡頭軟墊上五隻幼犬正睡得香甜。她轉念一想:“既然如此,小狗先養在這裡,等它們斷奶後我再來挑選好不好?”
蕭钰語氣中藏了幾分狡黠:“為了換小狗,我也給澄兒準備了一份秘密禮物。”
“真的嗎?”景澄一副不好意思接受的模樣,眼睛卻浸染了笑意格外明亮。
蕭钰微微俯下身,在景澄耳畔悄悄說:“但既然是秘密禮物,今日這件事隻能有我們兩個知道,可以嗎?”
景澄若有所思——他既沒暴露阿兄的行蹤,也沒有暴露裴大哥的身份,與公主讨論的也都是小狗的事情……而且他真的很想要秘密禮物。
蕭钰也不急,含笑看着景澄,耐心等他的答複。
光影明滅,景澄借着手上燈籠的光擡眼觑她,正對上蕭钰的眼睛後蓦地轉過頭去。隻聽他一口答應:“好。”
蕭钰又陪景澄去前院玩了會秋千,二更天的梆子響了兩聲,仍不見景珩回府的動靜,蕭钰借天色晚離開。
回府後,蕭钰便一言不發,侍女說她的臉色及其不好。
“墨玦。”
“屬下在。”
蕭钰最後确認:“此前派去長平侯府和将軍府的盯梢探子有消息了嗎?”
墨玦搖頭,這也在蕭钰意料之中。或許那人早就發覺她在府外派了暗哨,蕭钰道:“繼續盯着。”
貿然撤去暗哨才叫人起疑,既然不想讓她發現……罷了。
“都退下,本宮自己待一會。”蕭钰關了殿門,侍女們察言觀色紛紛退了出去。
天上鉛雲散去,月華潺潺透過遊雲淌進庭院内,蔥茏花木間偶爾響起幾聲蟲鳴,愈顯阒靜。
燭光葳蕤,映得蕭钰面色白如新雪,她枕着小臂伏在案上,眼眸微阖。
經曆過一遭生死,蕭钰自認為情緒不會被輕易左右,然而此刻也隻能竭力緩解胸口那方——摧枯拉朽的心跳。
猶記前世出征那日,蕭钰獨自站在城牆上,淋着雪偷偷送他北去,她本以為是二人心照不宣地不忍離别,原來那人早就站在身後,與她好好道了别。
恍惚間又見前世彌留之際,一朝宮變,改朝換代,新帝罔顧禮法,将前朝故去公主的牌位,虔誠供在皇後位置上。
他不曾戰死,也從未失約。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往後種種,譬如今日生。
今生再見那日,晚棠未謝,青年人的嗓音割破溫存的季春餘陽,盡管蕭钰觸了他的逆鱗,那人依然向她示好。這時蕭钰便懷疑景珩與賀修筠的關系,隻是此後一段時間,心中的猜測還是不夠大膽——
無數紛雜畫面湧來,纏繞兩世的記憶在她腦中串成一條完整的鍊,玄甲與錦袍重疊,銀面與玉冠交融。
“從始至終,”蕭钰啟唇自語,帶着顫音,“都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