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淑貴妃,蕭钰的内心亦是驚疑不定,倏爾明白了淑貴妃和齊王之間非同尋常的關系。
她深吸一口氣,抑制住自己的驚愕,這才沒發出聲音來。身後,賀修筠察覺到她的異樣,指尖輕輕叩了叩她的手腕,似是無聲的安撫。
淑貴妃是右相劉氏之女,名喚劉靜嘉,蕭钰猜測“阿泱”是她的小字。
遙關苦寒,你可安好?
蕭随溫聲回應道:“都無妨,這不是好好地回來了麼?”
蕭钰離得遠,隻聽見蕭随一笑,朝另一人張開雙臂,劉靜嘉上前抱住他。蕭钰從未見過這副模樣的淑貴妃,此時的她像一位見到思慕之人的明媚少女。
他們五年前就已經……不,可能更早。蕭钰蓦地想起,齊王蕭随這麼多年來身側都未有妻妾,孑然一身。
若猜想再大膽些,早在劉氏入成王府前,這二人就已經相識。淑貴妃迫于家族和朝堂做了成王妃,同時又與齊王藕斷絲連。
那麼……蕭钰心如擂鼓,被腦中一閃而過的念頭驚得脊背一涼。蕭懿恒和蕭懿姝是淑貴妃所誕的龍鳳胎,他們的出身同樣存疑。
蕭钰正思忖着回宮後要如何驗證太子和安國公主的身世,屋内的話音又喚回了她的思緒。
“阿泱。”蕭随輕輕喚道,下巴抵着她的發頂,“在宮裡受了不少苦吧。”
劉靜嘉也學着他的話,搖搖頭:“都無妨,倒是你,不是說還要半月?怎麼回來這麼早。”
“明知故問。”蕭随的聲音溫潤低啞,似情人在耳畔私語,“我想早點見到你。”
淑貴妃的話含在嘴裡化為了歎息,“這幾日你待在京中太過危險,去老宅吧。”
“好。”蕭随又問:“方才姝兒的腹痛,可好些了?”
“用過藥睡下了,暫時沒什麼大礙,”淑貴妃指節抵着額角,道,“皇帝在跟前,蕭钰倒不敢在藥裡動手腳。”
百葉櫃中空間狹小,後背緊貼着背後那人的胸膛,共享一片體溫,蕭钰心裡頭有些不自在。
外頭腳步聲由遠及近,兩人坐在茶案前,淑貴妃給蕭随斟了盞茶,悶聲抱怨:“皇後近來小動作不斷,蕭钰也跟着折騰,真當我瞧不出她們的心思?”
另一人低低應和,話語模糊難辨。
“端午的賜婚便是她們從中作梗,我懷疑今夜姝兒的腹痛也是蕭钰搗的鬼。”淑貴妃壓着聲音,有些煩躁。
“如此,陳皇後不能留到今年冬天了,”齊王道,“我那位皇兄也想要皇後的命,這點我們倒是不謀而合。”
“等你歸京,京中局面總得翻攪翻攪,蕭钰那丫頭,留着也是禍患……”
話未說完,内間驟然傳來一陣異動,淑貴妃驚退半步,齊王拔出腰間佩劍護在她身前。
“淑娘娘,方才我經過您屋前時聽見裡頭有響動,怕藏了刺客就想進來瞧瞧。”蕭钰将眸光轉向齊王,盈盈帶笑,“二皇叔,好久不見,未曾想您也在此處。”
蕭钰穿着素色衣裳,将人襯得柔憐無害。
淑貴妃心頭猛地一沉。
“對不住,擾了您二位的興緻。”蕭钰垂眸,卻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
“钰兒誤會了,”齊王道,“宮裡素有立秋入山祈福的慣例,本王腳程快些提前抵京,想着明日能一同上香。”
“二皇叔倒跟淑娘娘交好,可月黑風高夜,正是……”蕭钰面上素來挂着淡笑,目光卻透出冰冷的寒芒,悠悠說出下半句:“密謀殺人和私通相會的好時候。”
淑貴妃面露惶色,又很快穩住心神:“钰兒這是何意,莫要平白冤枉人。”
“淑娘娘問我何意?”蕭钰的眸光穿透黑夜,看得淑貴妃一凜,她淡淡道:“私議皇室,構陷宗親,淑娘娘有幾個腦袋可以掉的?”
蕭钰掃過齊王腰間泛冷的劍刃,示意他将其收回鞘中,“若我沒記錯,二皇叔應當還在歸京的路上,半月後才抵京。”
她為難道:“二皇叔也不想淑娘娘私通外臣、皇叔您欺君罔上一事,在京中傳得人盡皆知吧?”
“住口!”淑貴妃險些沒控制住音調,她明白此時萬不可鬧大了動靜。刻意壓低的聲音抑制不住她滿臉的憤然:“休要血口噴人,你和陳皇後幹的那些腌臜事,一樁樁、一件件本宮都細數不過來,如今你倒想污蔑本宮?”
“钰兒還是這般伶牙俐齒,”蕭随也自知無力辯解,笑以應道,“可世事若都如你所想,由你說什麼便是什麼,那講求證據王法還有何用。”
“傳到天下人耳中是一回事,但傳到父皇耳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蕭钰道,“二皇叔應當比我更了解父皇的性子。”
她輕笑看着蕭随,一雙杏眼古井無波。室内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須臾,齊王開口打破了這場無聲的對峙:“看來钰兒執意要拿此事要挾我與淑貴妃。”
“不是要挾,我知您與淑娘娘有苦衷,可并非我與母後所緻,此前我也從未想過要害您和淑娘娘的性命,”蕭钰搖頭,“本該是井水不犯河水,是您執意要同我與母後敵對。”
她一字一句道:“我不信鬼神詛咒,若今後母後遭遇任何意外,我将斷定是您與淑娘娘暗中所為。”
眼前人與五年前那個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判若兩人,幾輪針鋒相對,蕭随倒欣賞她的魄力,可惜了……
“钰兒當是頭一回來香雲寺,不知道後山林中豺狼環伺,兇險萬分,若不守寺中規矩私行夜遊,恐怕會被狼群分噬。”
話音未落,蕭随提劍招式狠辣,劍走偏鋒直向蕭钰心口處刺去,“你尚且走不出這間屋,憑什麼跟本王談條件。”
蕭钰側身閃躲,然而在齊王眼中隻是花拳繡腿不中用。他戍關多年,身上是有實在本事的。
眼看這柄劍要落在蕭钰胸口,一閃而過的寒芒擋住了劍刃,動作之快蕭随來不及反應,手中的劍被人打了個彎扣住奪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柄抵在脖頸上冰涼的匕首。
黑袍裹着冷意,蕭随身後傳來一道閑散慵懶的男聲:“憑她想做什麼,都有我給她兜底善後。”
“賀修筠?”夜月皎皎,不用燃燈,淑貴妃也看清了這位不速之客。
“淑娘娘,若此時招來的侍衛發現今夜之事,我最多被父皇禁足,而您的下場可就不好說了。”蕭钰不緊不慢地說。
“二皇叔。”蕭钰腕間纏着一串碧青色佛珠,她垂眸擺弄着珠串上的流蘇,道:“您應當不願看到,安國公主婚期将至,宮人卻紛紛在哀悼您抵京途中遇刺身亡,屆時淑娘娘一人在宮中,該如何應對流言呢?”
淑貴妃厲聲道:“放開他,我答應你,不傷皇後。”
蕭钰莞爾:“好。”
……
蕭钰回了房,屋裡又隻剩淑貴妃和齊王二人。
“阿泱。”
淑貴妃已經猜到他要說什麼,用食指抵住他的唇:“并非你的錯,今夜你能來此見我,我很高興,若非蕭钰……”
“近日你不方便在京中現身,不要耽擱了,今晚便去老宅子吧,有事我派人給你傳信。”
蕭随輕聲道:“好,聽阿泱的。”
待送走齊王後,淑貴妃輾轉難眠,她喃喃自語:“等着……”
*
回房後,兩人坐在窗前,賀修筠亦是驚疑道:“哪想能撞見一樁皇室秘聞。”
齊王和淑貴妃這事,藏了這麼多年。
“回宮後得想法子查探太子和蕭懿姝的身世,”蕭钰神色凝重:“就怕她狗急跳牆。”
賀修筠抱肩而立:“這幾日有我盯着。”
他打開窗縫:“一盞茶後侍衛輪班,我得走了。”
蕭钰正思忖着賀修筠晚上歇息在哪,便聽那人語焉不詳問道:“怎麼,不想我走?”
她懶懶開口,順着他的話說下去:“那你别走了。”
這回輪到賀修筠遲疑,講不出話來了。
蕭钰解釋:“更深露重,寺外也沒有客棧。”
賀修筠淡淡地“嗯”了聲,悠悠道:“來者是客,那你安排我睡在哪裡?”
“屋裡這麼大,你愛睡哪睡哪,”她看了眼房裡唯一的禅床,正色道,“那裡不行。”
蕭钰從房間櫃裡翻出一床多餘被子,又給他指了盥洗室的位置,賀修筠去洗漱,蕭钰和衣躺在床上,意識漸漸模糊。
他隐約察覺到那人躺在了禅床邊的軟榻上,便閉眼沉沉睡去了。
蕭钰又做了兩個有關前世的夢,夢裡都是切切實實發生過的事。
那時她尚年少,時日約莫是十三歲那年的春天。
膝下墊着軟蒲團,她跪在佛前,佛祖膝下青燈如豆,搖曳着幽微的光。
這裡并不是香雲寺,蕭钰也記不清是何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