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内,李鴻祯的藥杵在缽裡發出細碎聲響,小爐上的藥鼎咕嘟冒着熱氣,滿室藥香。
“皇上脈象已穩,隻需靜養幾日便無大礙。”
明德帝精神已經轉好,待李鴻祯驗過膳食,将陳皇後淑貴妃一同叫來用了飯。蕭钰和蕭懿姝也留下陪同明德帝。
“今日的湯倒比往日鮮美些。”許是早膳未吃好的緣故,明德帝将銀勺中的湯送入口中,格外餍足。
“皇上有所不知,今日一查,禦膳房貓膩大得很,甚至還牽扯到養心殿的太監,近幾日皇後娘娘決定把禦膳房翻個底朝天查個透。”淑貴妃道。
“臣妾同淑貴妃商量,暫時将宮中膳食一事交由尚食局,”陳皇後道,“既然皇上滿意,臣妾也就放心了。”
明德帝聽陳皇後和淑貴妃将今日之事一一道來,面對先斬後奏的情形,也沒有責問怪罪,“六局那邊與内務府和養心殿沒有什麼瓜葛,交由她們,倒也穩妥。”
他的臉上看不出來喜怒,一邊用膳一邊說:“你們放手查便是。”
一頓飯倒也吃得其樂融融。
用完膳,明德帝揮了揮手,“钰兒和姝兒先回府,宮務交由皇後和淑貴妃料理。”
“兒臣告退,父皇萬安。”
戌時初的夕陽将皇城染成赤金色,檐角的鈴在秋風中輕顫,引得蕭钰心事重重。
李鴻祯說明德帝的身子靜養調理幾日便好,恰巧立秋祈福朝中官員休沐七日,明德帝咳血不适的事也蓋了過去,折子由太子蕭懿恒暫代處理。
宮中膳食已經被尚食局及四司接管,或許,這隻是個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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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一回府,蕭钰被檐上躍下的身影驚退半步。
“丫頭且看,這一招移花接木!”
老頭兒一身素衣打扮,鬓發霜白如落雪,臉色卻比尋常五旬人紅潤。他忽然從袖中抖出一個木雕娃娃,娃娃的腦袋上斜插着一朵花。
“老夫前日剛雕的,像不像你小時候?”
“師父還是一如既往地……”蕭钰低咳一聲,看着他,眼角微彎,“老當益壯,童心未泯。”
少時的記憶湧上心頭。陳皇後送蕭钰到栖雲山同“隐世聖手”杜蘅學了許久的醫理,杜蘅是個怪人,性格活潑似孩童,偏生常年一人隐居在山中,避世不出。
起初,杜蘅無意收這個徒弟,幾日後,竟一點一點稀罕起蕭钰,不論如何也要留她多學些時日。
陳皇後給她派了些暗衛,由侍女春雨陪着,斷斷續續算下來,在栖雲山上待的時日有兩年了。哪怕後來蕭钰長到了十歲,被接回宮中,也時常回山上看望。
今日杜衡下山,也是破天荒。
“一時不知道丫頭在誇老夫年輕,還是笑老夫孩子氣。”他嬉皮笑臉地指指點點。
蕭钰睫毛垂了垂,一本正經開口:“師父知曉,對于您,钰兒向來直言。”
“好了好了,說正事。”杜蘅面色突然嚴肅起來,“老夫聽聞這段時日京中不太平,去香雲寺祈福還起了火?可有受傷?”
“師父安心,我自有分寸,不會有事的。”
“今日下山,還有一件事,”杜蘅歎了一口氣,“你母後的身子内裡日日虧虛,但想補身子不可一蹴而就。”
“若長時間泡在藥罐裡也不行,”他搖搖頭,“是藥三分毒,屆時就算補好,怕是回不到往日的精神了。”
蕭钰的唇動了動,情緒難掩,努力忍耐:“母後近來精神不錯,竟不是好轉之兆。”
杜蘅壓低聲音,語帶嘲弄:“丫頭,你那皇帝老子心淬了毒一樣。”
“不過嘛,老夫倒不是完全沒有法子。”他眼睛亮了亮,又為難道:“隻是需雪參花、太歲兩味引子。”
這兩味藥材蕭钰從未見過,甚至藥籍中都極少讀到。
杜蘅将手中的物什抛過來,蕭钰順手接住,這木雕娃娃端詳起來十分滑稽。
“雪參花長在極寒處的雪山上,太歲就是肉靈芝,這東西更是稀少得很!”杜蘅話鋒一轉:“不過,黑市裡能買到真貨。”
蕭钰皺眉:“您怎麼知道?”
“當然是親自去探聽到的。”
蕭钰更納悶了,杜蘅常年隐居,如何得知黑市一說。她問:“黑市在哪?您是如何混進去的?”
“丫頭可知莳花樓,那樓底下可暗藏玄機,老夫扮作乞丐混入黑市蹲守,聽見裡頭有販子說過。”下一刻,杜蘅突然洩了氣,失落道,“可惜未到兩日,老夫就被人連打帶拽扔了出來。”
“師父,您……”蕭钰喉間一哽,牽起一個勉強的笑,話到嘴邊被杜蘅打斷了回去。
杜蘅嘿嘿一笑:“老夫能有什麼事?這不活生生地、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嗎?”
見杜蘅還有力氣從房檐上跳下來吓唬她,蕭钰放下心來,繼續問:“師父這花是如何得來的?”
“丫頭也是傻,從小被老夫騙到大,”杜蘅喟歎,“這并非引子,隻是長得像些,丫頭路子多,想買到真貨恐怕需要你想些辦法了。”
蕭钰手指攥緊木雕娃娃:“交給钰兒便好。”
“老夫等你消息。”說罷,杜蘅告辭而去,隻剩衣角在暮風中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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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钰穿着一身素雅衣服,鴉發簡單绾了個小髻,一支銀簪斜斜别住,精緻出塵。
杜蘅走後,她換了一身行頭,趁着暮色往莳花樓去了。
華燈初上,蘭玉堂看着這位入夜造訪的客人,聽她道明來意後,笑道:“公主可知,地上黃白之物交易與地下那處泾渭分明,井水不犯河水,黑市的生意,在下也不好插手。”
“井水自歸井,河水自流河。”蕭钰輕笑點頭,繼而道,“本宮沒去過黑市,蘭公子領路便好,别無他需。”
“鬼市買賣不問來曆,不問真僞,不退不換,不做買賣人的生意,不做血腥生意。”蘭玉堂一一道來,問道,“公主要做的生意可在範疇之内?”
黑市亦稱鬼市,夜幕降臨市開,雞鳴時閉,與地面上的集市不同,有自己的一套規矩。
“本宮要做藥材生意,”蕭钰道,“救人的藥材。”
“話先說在前頭。”蘭玉堂看了眼窗外天色,站起身來,“在下隻能引薦,至于生意做不做得成,就看公主自己了。”
“蘭公子放心。”蕭钰應聲,由蘭玉堂領路。
杜蘅所說不假,黑市入口藏在莳花樓臨河一邊的一間店鋪内,牆面打通,一條石階幾經折轉,通往地下。
蘭玉堂将她領至此處便離開了。
蕭钰拾級而下,觀察周遭。
延展而下石道不窄,并排能容三至四人,裝潢也不像尋常暗室那般簡陋。隻是光線昏暗,每隔一段距離,壁上隻有右側懸着一盞燭燈,石道明暗兩界分明,半亮半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