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钰踏入寝殿時,明德帝正神情恹恹地靠在軟枕上,面上血色匮乏,淑貴妃和陳皇後伺候在身側。
猶記幾月前,陳皇後病危時,明德帝也曾這般守在榻前,而今風水輪流轉,床上換了人。蕭钰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面上擺出恰如其分的憂色,内心不為所動。
蕭钰知曉明德帝的那一日不會來得如此之快,但看着他這副模樣,不論如何也生不出一絲心疼。
她的好父皇——報應雖遲,但總會到。
太醫正在把脈,蕭钰自覺站到廊柱旁,沒有出聲驚擾。
“皇上的身子并無大礙,但需開些方子調理……”李鴻祯指尖在明德帝腕上停頓片刻,因背着身,沒人注意到他額角滲出細汗。
淑貴妃一急,手中的帕子絞得變了形:“那好端端地,為何會咳血?”
明德帝皺眉,問道:“朕今日晨起還好好的,用完早膳,突然咳了血難受得緊,是何緣由?”
得了準話,李鴻祯道:“微臣觀皇上脈象浮滑,透着陽亢之兆,眼下沒有外人,微臣直言,皇上的身子異樣,倒像有人刻意為之。”
“眼下正值秋燥,體内肝火最旺,施藥易引發血氣上湧,”李鴻祯說得委婉,“恐生内熱,若火急攻心,難免落下病根。”
淑貴妃避開陳皇後的目光,淡淡道:“近來姐姐既要調理身子,又要親自督辦後宮瑣事,難免百密一疏,叫人鑽了空子。”
明德帝喉中爆出幾聲劇烈的咳嗽,陳皇後掏出帕子,悉心替他擦去污垢。她忽覺這場景與幾月前如出一轍,隻是當時榻上咳血的,是她自己。
“微臣先給皇上開副方子下去煎着,”李鴻祯向明德帝和陳皇後請示,“随後請皇後娘娘帶微臣瞧瞧,皇上今晨用了哪些膳食?”
太醫院左院判李鴻祯,是侍奉明德帝多年的老臣,這事交由他,自然比身側勾心鬥角的人放心。
明德帝止住咳嗽,喉間仍然傳出斷續的喘息,他阖眼閉目,揮手讓人去辦。
“今日皇上所吃所用皆在原處,還請李太醫一一查驗,有何處不妥?本宮會派人查所有吃食物什的來源。”
外殿案上的碗盞尚未撤下,白瓷碗裡凝着早已冷透的羹湯。李鴻祯執銀針逐一查驗食材配伍,觸及白玉燕窩再懸起時,一團糊膩粘在了針尖上,泛出赤金色,李鴻祯神色微動。
陳皇後與淑貴妃同樣看出燕窩的不對勁。
陳皇後若有所思,繼續道:“即日起,皇上的膳食必須經李太醫之手,由太醫院三審三驗,藥食同源之物更要加倍小心。”
淑貴妃道:“臣妾以為亦當如此。”
李鴻祯拱手:“護皇上龍體康健無恙,乃是微臣分内之事。”
接着他揭開雕花香爐的蓋子,煽動細煙輕嗅,是明德帝常燃的龍涎香。
蕭钰坐在内殿明德帝的榻側,目光透過珠簾落在李鴻祯身上,衣袖内的指尖無意識一動。
看着李鴻祯連明德帝起居所用的文房四寶、熏香藥具也逐一過檢,她忽而放下心來。既然放心讓李鴻祯查,陳皇後必然早已将爐中苦杏仁銷毀得幹幹淨淨。
“回皇上、娘娘,方才微臣将早晨的吃食,連帶皇上起居所用之物一一查看,除了那碗燕窩,暫未發現其他不妥之處。”
“燕窩性平味甘,本有滋陰潤燥之效用,但搭配不當,某些食材會增強其溫熱屬性,導緻體内陽氣過亢。”
李鴻祯補充:“尋常食用炖煮燕窩,或加雪梨,或不添其他食材,今日皇上所用的燕窩中卻加了少量鹿茸粉,二者性質相拮抗,同炖導緻陰虛火旺,這才咳了血。”
殿外小爐上藥汁咕嘟咕嘟冒出着熱氣,苦澀的藥味漸漸彌散開來。
禦膳房隸屬于内務府,直接照顧皇帝、後妃的飲食需求,李鴻祯一番話将問題根源指向了禦膳房身上。
明德帝揉了揉太陽穴,喚來掌事太監:“給朕查。”
*
禦膳房院内,當值的太監宮女烏泱泱跪了一地,今早皇上用膳咳血一事已經傳入他們耳中。
日光透過窗棂斜斜切進禦膳房的竈間,傳菜通道與竈間以屏風相隔。食盒整齊碼在案頭,最上層的盛着今早的羹,粥碗裡的湯已經凝成半塊冷透的疙瘩,下層的小盞便是一同端入養心殿的白玉燕窩。
李鴻祯一一查過,銀針插在燕窩裡,通體依然是溫潤的銀色,并無異常。李鴻祯面色凝重,回禀道:“娘娘、公主,膳房内的燕窩中沒有加鹿茸粉,獨獨今晨端去養心殿的那份白玉燕窩裡混了鹿茸粉。”
淑貴妃冷冷道:“李大人是說,有人專挑皇上的那份動手?”
“僅是微臣的猜測。”
下人跪着,絲毫不敢出聲,生怕下一刻就被拖去慎刑司。
陳皇後問禦膳房總管王沛:“今日當值的,和經手皇上早膳的人都在這兒了?”
王沛也不曾想當值多年,竟有人敢在明德帝眼皮子底下做手腳,隻能硬着頭皮答道:“回皇後娘娘,奴才手下膳房做膳的人都在院裡候着了,傳膳那邊的人由張公公管着。”
陳皇後吩咐道:“去将今日經手皇上早膳的人統統喚來。”
她繼續問:“王公公,皇上的那份燕窩裡為何會加鹿茸粉,往日不是加雪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