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生性多疑,見封焱領命追查半月仍無寸功,朝會氣氛一日緊似一日,朝臣上奏時總忍不住偷瞄皇帝陰沉的臉色。
秋分時節,京郊沃野與各地田間皆是一派繁忙景象。許是今年風調雨順,入夏時多了幾場雨水,反倒催得作物籽粒飽滿,糧倉囤得比往年都要高出幾分。
從南到北,直至最後一捆稻子入倉,整整半月,未鬧出半分蟲患亂象。
這日清晨,蕭钰和蕭懿姝恰巧進宮,明德帝召她們一同用早膳,順便問了問兩位公主的近況。
用完膳後,戶部呈來秋收奏報,明德帝過目後,眼角的皺紋舒展開來:“好個風調雨順,近日朕總擔憂糧食收成,睡不着覺,現下倒好,連嶺南的小麥都比往年多收了兩成。”
戶部尚書王廷侍立在側,見狀笑道:“皇上洪福齊天,才使得國泰民安呐!”
蕭钰近日仍與納塔娅暗中追查害蟲與細作之事,好在秋收已順利落幕,京郊田野自始自終沒有患蟲害的苗頭,倒叫不少人松了口氣。
但正因一切都太過順利,明德帝明裡暗裡動用諸多人力物力進行查訪,卻連蛛絲馬迹都未查到。
蕭钰心中那股怪異之感反而愈發濃烈,仿佛碼頭那夜擺在眼前十幾隻藏了蟲的陶甕是一樁精心布置的假象,引着衆人在迷宮裡打轉。
明德帝的話喚回了她的思緒。
“中秋佳節将至,近日秋收繁忙,朕倒忘了問問衆愛卿打算如何過這個節?”心裡的石頭落下後,明德帝的語氣都比往日柔和幾分。
奏報的幾位臣子面面相觑,率先開口的是王廷,他揣摩了一番明德帝的心思,道:“皇上素來聖明,想必已有打算?臣等洗耳恭聽。”
“若皇上有打算,微臣自當謹遵聖意。”王廷身側的人也連忙欠身。
明德帝含笑:“今年秋收順遂,朕想……正是君臣同樂的好時候。”
“臣鬥膽請旨——”王廷有意拖長語調,目光掃過其餘幾人,“不如仿舊例設中秋宴,一來賀今歲秋收大捷,二來也遂了皇上與群臣同樂的心願。”
此話恰巧說在了明德帝心坎上,他揮手喚來掌事太監:“既然愛卿這麼想,朕也不好說不是。傳朕旨意,着禮部籌備中秋宴,凡三品以上官員及宗室宗親,皆可攜家眷入宮賞月!”
蕭钰望着君臣二人一唱一和的模樣,眼底掠過一抹稍縱即逝的譏诮,轉瞬又化作唇角溫婉笑意。
明德帝因秋收順遂正欲彰顯仁君之風,王廷這人倒“深谙”聖心,馬屁也拍得恰到好處,是瞌睡來了便能遞枕頭的一把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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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五中秋佳節,盈月高懸,皇宮内璀璨如晝,池畔的波光映着燈火,禦花園宴台上擺滿了佳肴,絲竹聲此起彼伏。
蕭钰身着一襲月白色繡金牡丹宮裝,發髻高挽,步搖輕顫,舉手投足間儀态萬方,她穿過人群落座,目光忽然定在一處。
她喚來蕭懿姝,莞爾一笑:“姝兒,前幾日淑娘娘還向母後念叨,說你許久沒去她宮裡了。她特意讓人裁了兩身蜀錦新裳,現下離開宴還早,依皇姐看,不如姝兒親自去接她,好試試新衣裳,淑娘娘也高興。”
蕭懿姝微微一怔,旋即反應過來:“皇姐說得是。”
她如何看不出蕭钰是有意支開自己?可前些日子因她挨了明德帝一頓訓罵,蕭钰這番話說得不無道理,況且又對她無害。
蕭懿姝走後,蕭钰起身,徑直走向對側席間正在寒暄的兩人。
薛傅延笑道:“賀将軍,您這是不給在下面子了,方才一路過來的大人,都同在下飲了一杯。”
賀修筠婉拒:“薛大人見諒,近日城西事務繁忙,不宜飲酒。”
“早先聽聞賀将軍酒量過人,這是宮裡的新酒,勁頭不大,況且聽聞皇上也參與了釀制,您這不光是不給我面子啊。”薛傅延不依不饒,笑着調侃道,“難道是信不過在下,懷疑我會在酒中下藥不成……”
“薛大人這話說得可就見外了。”蕭钰笑着走近,“賀将軍常年駐守北疆勞苦功高,便是滴酒不沾,父皇也要誇一句克己奉公。”
薛傅延頓了頓,臉上仍挂着笑意:“公主這話折煞微臣了,不過是一杯薄酒……”
“薛大人既然這麼熱心,本宮替賀将軍嘗個鮮如何?”未等兩人反應,蕭钰已從賀修筠指間抽走酒盞,琥珀色的酒液随她的動作漾出細碎漣漪。
“公主千金之軀,怎能替微臣……”賀修筠急步要攔,下一刻,話音凝在喉間。
蕭钰手腕輕翻,盞中酒液如線般傾倒在地上。她叩了叩空盞,眼尾微挑,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薛大人還要繼續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