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下,樂辰言的手指忽然變了方向,沒去按加速鍵,反而直接按了暫停,而後隻見他轉過頭,面帶微笑看她。
這諱莫如深的眼神,看得她心裡毛毛的,第一反應是他不會和電話裡的人密謀過什麼事吧,對她沒什麼好處的那種。
或者,樂辰言明不明白她所指代的是什麼?想加點解釋,結果說出來就是又問了一遍。
“不是不能告訴外人嗎?”
樂辰言依舊笑着,沒賣關子:“不是外人。”
她剛松了口氣,又傳來刺耳的兩個字:“我媽。”
她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還不如告訴外人呢。
半晌都帶着驚愕,張了口卻是說不出半個字,夏日的晨光透過全景玻璃,安安靜靜地鋪在淺灰色的地膠上。
他自以為知道她擔心的是什麼,認認真真補充道:“沒關系的,她不會多問的,因為多餘的我也沒和她說。”
這不是他心血來潮,反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昨天黃昏來臨,他獨自坐在中午看電視的那張沙發上,望着夕陽下空蕩蕩的位置,才意識到這個剛住進了溫情的家裡,随着龍佳昱的離開,又變得凄涼起來。
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算下來已經單身三四年了,一心撲在藝術上,搞工作室、協調編曲編舞、再到做預算,有些資方是甩手掌櫃的,自己的活兒也仗着出了錢推給别人,他恰恰相反,是不是他的活兒他都要把關。
把一部小說變成音樂,再端到舞台上,端到全國的舞台上,不是件一蹴而就的事。
很多人說搞藝術燒錢,真搞起來才發現錢對他來說是最省事的部分,全天全年的全部時間心血,都壓在了一部劇上。
就連中途放松的時間考慮的問題都是,萬一哪天鑽進古代的世界出不來怎麼辦,是不是該找個心理醫生看看。
總之根本沒有談戀愛的計劃,甚至都沒想起來他也有這個機會。春天上過那檔綜藝之後,被邀請回母校參加座談會。另一個嘉賓則是趙越,開場前拉着他在禮堂後台閑聊,被他一八卦,樂辰言才想起這茬。
當時後台已經來了幾個認識的學弟學妹,樂辰言信誓旦旦地告訴他們,事業發展的黃金期,應該把更多精力放在文藝創作上,談戀愛會影響心境,從而有影響作品的風險。雖然現在藝術越來越快餐化,但是年輕時多留幾部像樣的代表作,才能在這條路上走得穩,走得遠,很多流量作品不過是昙花一現。
趙越當場就翻白眼,心想這小子哪學來的這些套話,要不是多年老朋友,出門就得到處說,這人真能裝。
再說流量好招他惹他了,就算是昙花一現的機會,對于在座的很多學生來說都是求之不得的,多少人畢業了接不到戲,隻能在機構當老師輔導藝考呢?
雖然當着這些孩子,他不可能說的這麼悲觀,打擊人家積極性。但趙越仍舊不服氣,便順着他的思路反問他,說你不談戀愛,哪來的靈感寫感情戲呢?總不能靠憑空瞎想吧?糊弄小孩還行,音樂劇的受衆和動畫片又不一樣。
樂辰言倒是淺笑一番,讓了一步,強調這隻是個人建議。而後也沒裝傻,聽出了趙越是想借這個冠冕堂皇的機會八卦他,直截了當告訴對方,這部《雪夜漁舟》結束之前,我根本不可能有時間和什麼女生接觸,組裡的那些都認識多少年了?
跟她們的熟悉程度都趕上你了,跟她們談戀愛,和跟你談有什麼區别。
學弟學妹們一陣哄笑,趙越吃了癟,也懶得自讨沒趣。
然而出來混總是要還的,那天态度多堅決,這幾天就有多後悔。
預言的第一步就錯了,開演第一天就見到了龍佳昱。
這些年大大小小的表演經曆當中,他習慣了和前排觀衆對視,捕捉到對方聚精會神的眼神,還有被他的聲音和表演所調動起來的情緒,都會讓他有成就感。
這次不一樣,眼神移不開的不僅是對方,還有他。
觀衆席自然是一片黑洞洞的,他隻能借由舞台光,才能看清她明明滅滅的五官和神情。
兩個人沒有一句對話,他卻感受到了一種情緒共振,那個女孩眼神中的光幾乎和他同步。無論悲歡離合哪種場面,她都跟随他的音樂和劇情及時切換情緒。
沒有觀衆該有的後知後覺,更像是再和他演對手戲。
他的啟蒙聲樂老師說過,文藝複興時期有兩位畫家,一位來自西班牙,一位來自意大利,語言完全不通,硬是通過畫圖和手勢交流,西班牙畫家領會了對方威尼斯畫派的精髓配色,創作出絕妙的作品。
少年時期的自己還挺叛逆的,隻當這是打着藝術旗号忽悠人的,可那晚他很明确地相信,這就是真的。
音樂也可以做到,他們之間也可以。
謝幕的時候,他憑借對于這間劇院的熟悉,數出了她的座位号,2排2号。
多麼容易記住的數字,和她隻有點微光,就明媚耀眼的臉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