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邊的樹林裡,窸窸窣窣的聲響很輕很輕,樹影交錯間,一道黑影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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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凜為人古闆,上課卻頗有趣味,所以課堂氛圍還算不錯。雖然李照月仍然對學習不感興趣,但惦記着幾日後的大考,倒也做出了一番乖乖學生的樣子,認真聽課起來。
岑凜講完這八卦定位之術的最後一招,放下了書。
“天地萬物皆有變化,風水推演之術終究隻是一種可能,諸位也不必執着于算準,能推演個大概已是能者,太過執着反而會走火入魔。”
說完,他頓了頓,頗為贊賞地看了許行一眼,道:“許行昨日與我說了些你們不懂的地方,這節課還剩下不少時間,我可為你們解答。”
風水院被稱為花瓶學院也不是沒有原因的,大多數弟子來這都是混日子的,其中不乏世家富商子弟,這些人向來閑散,往日裡岑凜上完課就走,根本不會留下替他們解答。
雖說很多人都是來混日子的,但也不乏有些真正想學習的弟子,可寡不敵衆,總是不能尋得合适的時機與老師
交流。
許行倒是能說動岑凜。
不少人眼裡也流露出傾佩,坐在許行左邊的顧釺則有些不情願了,他是修仙大族顧家最受寵的兒子,吃喝玩樂樣樣精通,就是毫無修仙天分,家人把他扔到風水院就是為了讓他混個一字院弟子的名頭,日後好管理家族。
岑凜平日裡對這群子弟厭惡極了,往往講得飛快,恨不得早點離開這個烏煙瘴氣的地方,今日卻講的慢了許多,還給時間答疑。
他頓覺玩的時間少了,瞪了許行一眼。
誰料許行笑笑,輕聲道:“幾日後大考,若是此時多問問岑長老,說不定對考試有所幫助。”
顧釺腦子空空,被許行這麼一點,頓時眉開眼笑,誇他神機妙算。
許行冷笑一聲。
那邊,李照月竟罕見地湊到岑凜身邊,拿着課本問起題目來。
“這倒是罕見,你竟也來問我了。”岑凜眉眼間全是喜色,不由得打趣了李照月一句。
李照月心中系着上次後花園的事,問道:“這八卦定位之術可解夢魇?”
“自然,風水堪輿之術皆為幻象所設,自然可解夢魇。”岑凜道。
“那……若是同時有多人陷入夢魇,八卦定位之術是否能将所有魇連在一起?”
當時李照月身陷夢中,施展定位之術後真的以為是自己學藝不精,才會将多人的夢魇連在一起,可出夢後再翻書,卻沒此說法。
半月以來,她也常常莫名入夢,每次都會夢到那宅院,夢境的最後總是能看到滿身鮮血的許行。
一次不算巧合,可這麼多次的夢境,不禁讓她開始懷疑不對勁。
岑凜沒想到素來不愛學習的李照月能問出這樣講究的問題,當即大笑一聲,贊賞的看了她一眼:“行得通的,不過此法需要耗費巨大的法力,就連老師我都不一定能成功呢。”
“你最近很用功嘛,考試好好考,我會在祝長老跟前如實說明的。”
岑凜笑起來的時候,那股古闆嚴肅之氣立馬就消失了,看起來竟然有些親切,李照月為自己這樣的想法打了個寒戰,縮着脖子回到了座位。
剛坐下,就見許行遞過來一張紙。
很飄逸勁瘦的筆迹,寫的是八卦定位之術的重點内容。
“師姐若将這些記住,考試大緻是沒問題的。”他笑道。
自從知道許行比她大兩歲之後,這師姐李照月怎麼聽怎麼别扭,當下便有些尴尬,沉默着收下了這張紙。
李照月的任何表情都逃不過許行的眼睛。
“見師姐面色不佳,可覺得有何不妥?”他故作關切道。
李照月趴在桌上,海棠紅的發帶垂落在臉側,在他眼底落下一抹豔色。
“總覺得……你喊我師姐,怪怪的。”她垂下雙眼,卷翹的睫毛落下一小片陰影,像一片羽毛,輕輕落于他心間。
“那我該喚你什麼?”他聽見自己晦澀的聲音。
“喊我阿月吧,就和之前一樣。師父和阿逢都這樣喊我。”
“以前阿逢總是不讓我這樣喊他,說名字前面加上個阿字顯得很不莊重,但是我喊着喊着他就習慣了,還有還有,告訴你一個秘密哦……”李照月神秘地壓低聲音,湊到許行跟前,眼睛裡全是狡黠。
“……什麼?”
“我在旁人面前,都是喊阿逢師兄的。”
少女的聲音在耳邊炸開,溫熱的鼻息溫柔地灑在冰冷的脖頸,帶來一陣戰栗。顯眼的紅色從耳後根開始蔓延,許行呼吸急促,與她的身體錯開,垂眼掩住自己的失态。
“為何告訴我這些?”他聽見自己沙啞的聲音。
李照月似乎是愣了愣,随後笑道:“我早就說了呀,許行你又不是旁人,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就是要坦誠相待的呀。”
不是旁人。
是朋友。
許行輕擡頭,怔愣的神情落入少女的眼底,帶出一抹似水的溫柔。
“還有還有,此次生辰我想了些新法子,往日都是阿逢下廚,師父同我做孔明燈許願,這次你來了,我想着咱們還可以出山門去逛逛,算起來,今日是人間的燈花節,一定很熱鬧,我想出去好久了,求了師父好久,師父好不容易才答應。一字院裡呆久了真的很無聊,許行你也可以出去看看……”
少女一掃困倦,目光明亮,喋喋不休地在他耳邊說着話,一時說自己,一時又說别人,怎麼都停不下來。
往日裡厭惡吵鬧的他,竟然真的有耐心從頭聽到尾。
此時,她的熱鬧,無聲地落在他的眼底,将素來冷清的心,捂得快要化開。
恰如輕風化雨,一夜花開,春意滿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