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丹嘉措終于支撐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烏黑烏黑的，在潔白的磚瓷上，晃眼得很。

眼前的雙全局面，皆是由他透支生命換來的，犧牲的唯他一人而已。

竹昭昭一個箭步沖上去，扶住圖丹嘉措，他卻隻是微微擺擺手：

“無礙，報應罷了。”

用活佛血飼養雪蓮，以求它永生本就是有違天道的事，他的湮滅是必然的。

“大師你别這麼說。”

雪蓮體内的異魂排了出去，本體受到了佛血的滋養，又正處在這個佛緣深厚的子夜，天時、地利、人和皆占。

雪蓮成功渡化成佛家至寶，蓮台寶座。

圖丹嘉措在竹昭昭的攙扶下，望着那聖潔靜谧的雪蓮，一陣苦笑酸澀。

它不再是對他指點迷津的雪蓮，也不再是會對他打趣的雪蓮，更不再是會罵他笨蛋的雪蓮。

什麼雪域神佛，都是雍民信衆們将他捧上的高位，自己又怎是真正的活佛？自己和雪蓮再無瓜葛。

“竹姑娘……”圖丹嘉措顫抖着聲線，嘴角染血地懇求她，“我可否拜托你一件事？”

竹昭昭紅着眼眶，拼命地點點頭。

“我死後……請将我埋在冰窟蓮池。”圖丹嘉措費力地擡頭，滿眼希冀地看着她，“可以嗎？”

竹昭昭連連搖頭：“大師您這麼好，您不會死的。”

“若真死了，雪域怎麼辦？你的信衆們怎麼辦？”

一雙寬厚的大掌撫過竹昭昭的眼眶，擦幹了她的淚，圖丹嘉措氣息不穩：

“……活佛是引導者，不是拯救者。真正拯救人們，給人們以奇迹的，是人們自己。”

這是夷無路在灌頂法會上受傷後，在布拉伊宮醒來，和竹昭昭一同撞見圖丹大師給小色拉講經時聽見的話。

真正拯救人們，給人們以奇迹的，是人們自己。竹昭昭這時才對這句話有深切體會。

圖丹大師想救雪蓮，所以他親自做了，沒有誦經，沒有祈禱。

見複活四世達勒失敗的努爾第巴聽見圖丹嘉措這句話，沒有任何反應，隻是眸子閃了閃。

圖丹嘉措身體逐漸變得輕盈，絲絲碎裂。

竹昭昭哭腔着，伸手想要緊緊抓住溜走的圖丹嘉措：“大師！……你别走！”

圖丹嘉措淺淺地笑：“竹姑娘，老喇嘛曾告訴我，一切皆為虛幻，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煩惱痛苦，皆由心生。”

“我深以為然。如今我也想把這句話送給你，别太在意我的生死。”

竹昭昭太過難過，甚至可以說是有點激動：“那你呢？你要我看淡生死，可你自己卻看不淡！你把其他人的命看得比什麼都重要！”

阿錦是，姬大哥是，雪蓮亦是。

夷無路走上前來，沒有做任何動作，隻是靜靜地待在她身後。

圖丹嘉措的身體更薄了，聲音也虛空了起來：“可我是雪域的神佛呀，庇佑你們，本就是我該做的事。”

“少爺姑娘，你們知道嗎？老喇嘛問我，以我之見，何以勘破這虛妄紅塵時，”

“我卻不懂了。紅塵這麼好，在這萬千雪域中，有愛你的人，也有你愛的人，何苦要看勘破呢？”

殿中厮殺的兩方早已止戈，看着這一代活佛的圓寂。

圖丹嘉措輕輕閉上了眼睛，語調緩慢：“現在，我終于懂了。”

“紅塵太苦了。”

伴随着最後一句話落，圖丹嘉措化為了縷縷煙雲，散落在了半空。

“大師！”

竹昭昭撕心裂肺的聲音劃過布拉伊宮空曠的大殿，之前躲在各偏殿的信衆們也紛紛出來朝着圖丹嘉措消散的方向默哀。

突然，飄在棺椁之上的蓮台寶座就飛到大殿正中央。

蓮瓣緩緩打開，蓮台中央外洩的佛光穿透半空中消散的雲煙，将圖丹嘉措所化的雲煙納入台中，随後又緩緩合上。

在場的所有人均被這一奇異的景象驚住了。

就連努爾第巴也長着大嘴，不可思議地站起來，兩眼發直：

“……神、神佛現世！”

“這是真正的神佛！”

殿中的雍民信衆一聽，立馬跪下，朝着蓮台叩首：

“活佛啦，活佛啦，願活佛慈悲度化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