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門外響起整齊劃一的腳步聲,天牢中的囚犯聞聲紛紛拖着沉重的鐵鍊,被折磨得枯瘦如柴的身軀興奮地撞着鐵門,口中如野獸嘶吼着。長長的甬道盡頭傳來兵器相接的打鬥聲,天牢中的暗衛如影一般從黑暗中走出,飛身向殿門外。
波瀾不驚的三人貼着石門靜靜地聽了一會,唐婳臉色大變,她似乎聽到了有人高聲喊着“刺客”。
莫不是阿飛來救她了?難道他沒有收到她特意預留的信息嗎?
東廠殿外,月落石階,玉石闆上映出一位劍客的身影,他壓低了鬥笠邊緣,望着殿内來人捏緊了手中長劍。
從黑暗中走出的專朱感覺到手中的大刀在顫抖着,刀側的環鈴隐隐作響,散發着嗜血的意味。
劍客深知自己暴露,苦澀一笑,長劍揮向一旁玉石闆邊的大榕樹,片葉紛飛,如萬箭齊發一般飛向來人,電光火石間,劍客随手擲出袖中飛镖混入片葉中,利落轉身踏入湖面,足尖輕點,飄然離去。
專朱避開裹挾着飛镖的飛葉,幾丈外,刺客乘着粼粼波光離去,他擡腳追去,飛在半空卻聽得下方帶着守衛軍急匆匆趕來的宋玉高聲呼喊:“且慢!”
專朱從高空落下,身如俯沖的飛鷹,落地一刹那,氣浪翻滾,手中大刀更是收不住地飛出,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中飛向宋玉,宋玉身後的蒙恬一記長槍接過,大刀劃着銳利尖頭,火光一瞬間迸發,刀身擦過蒙恬的眼角,“铛”一聲落在身後的石橋上。
蒙恬的眼角裂開一道口子直到一側發縫,血水汩汩流出,最深處的傷口皮肉外翻,骨頭可見,伴着絲絲焦燙氣味。
“将軍,專朱多有得罪。”
專朱跪下,眼中是濃濃的愧色,他的奪命大刀一出手不見血便收不住,怎知誤傷了友軍。
蒙恬接過宋玉的帕子随手一抹,半邊臉被血水染紅,他卻擺手不在意道:“無礙,統領的功力更甚從前。”
宋玉捏着刺客落下的飛镖,仔細端詳,歎道:“果然如此,在下看這飛镖與從前皇宮中的那枚飛镖無異,想來定是此人,現下此人還有用,不必去追。”
專朱點頭,揮手間,遠處的刀搖晃着,環鈴碰撞,待他走進,刀劍從地面飛出,一眨眼,一柄長刀又落回他的手中,他轉身與兩人告别,而後趕往養心殿。
專朱隻是被臨時借調,如今天牢不需要他,他便應該回到公子扶蘇身邊。
宋玉遣散了衆人,藏起那枚飛镖走到石室前,按下符文,門後貼着的三人猝不及防地摔趴在地上。
“唐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禮。”
宋玉揣着袖子,居高臨下望着疊羅漢似的三人,眼中藏不住的笑意,面上确是慈悲。
面果和花糕扶起唐婳,唐婳探出頭張望,甬道中空無一人,盡頭的火燭也照不亮幽深的黑暗,一如往常。
唐婳不确定地問:“方才刺客是不是來過?捉到沒有?他有沒有受傷?”
宋玉不答,擡腳跨進石室,安然坐到圓桌旁,吩咐一旁的面果與花糕找來筆墨紙硯。
唐婳亦步亦趨跟着,偏偏宋玉閉口不談方才的動亂,她深吸了一口氣坐在他身邊。
面果将紙鋪開,花糕小心翼翼地研磨墨汁,而後退到唐婳身邊站着,宋玉執筆蘸着墨汁,落筆到紙上滴上一點,遲遲不再下筆,一雙寒潭般的眼眸盯着唐婳,卻漫不經心道:“方才卻有刺客......隻是被她逃脫了......據說那刺客生得玲珑有緻,眼含秋水,令人見之忘俗。啧啧——唐姑娘可曾見過?”
輕柔溫暖的聲音緩緩流淌,他仿佛在訴說着心愛的姑娘,隻是眼中寒光迸發,一波三折的講述讓唐婳的心幾欲跳出胸腔。
唐婳放在桌下的雙手僅僅捏住裙角,腦中閃過霧笑的身影,似乎隻有她符合宋玉的描述。
“此前,宮城走脫了一個刺客,據說也是一位女嬌娥,唐姑娘你說巧不巧?”
宋玉似乎在慢慢引導唐婳說出什麼,她盯着眼前的紙筆若有所思。
“若按你所說,我認識這女刺客。”
唐婳默念了一聲“阿彌陀佛”,将霧笑的身形樣貌告訴宋玉,宋玉執筆的手落下,片刻後,一個穿着夜行服,身材凹凸有緻,眉眼濃豔的女子躍然紙上。
唐婳瞄了一眼紙上畫像,認可地點點頭,心中卻如堵着一塊大石般憋悶。
她已确定,阿飛收到消息并沒有硬闖天牢,隻是突然出現的霧笑令她不解,如今,她轉手便将霧笑揭發,必然會驚動她并不了解的組織,既已踏出一步便再也不能回頭了。
宋玉恢複了和善的笑容,吩咐一旁不作聲的面果與花糕好好伺候唐婳,拿着畫轉身離去。
“若是此番是公子執筆,姑娘可還會有後顧之憂?”
臨近石門,宋玉突然停下,石門外是昏暗的甬道,他背身站着,青衫挂在瘦削的身上,孑然獨立間似乎透着一股寂寥。
唐婳看不到他的神情,但她察覺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氛。
什麼情況?為什麼突然提到公子扶蘇?
青衫衣角擦着地面劃過,宋玉施施然走出門外,回頭留下一抹邪笑。
“若是公子繪出這等小妖精,那可是罪過罪過。”
宋玉修長的手指夾住那薄薄的紙張,緩緩将那紙張折疊按進胸口夾層,眼角眉梢一抹春情,笑意卻是不減。
調笑完,他好似心情甚好,在唐婳見鬼的目光中按下符文,終于,石牆徹底遮住了他仿佛被奪舍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