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向千秋門駛去,車内絨毯堆放着三五新奇玩意,石珊華提着一盞魚燈,專注地撥弄着五彩的尾鳍,笑意盈盈,似乎沒有留意到坐定的唐婳。
魚燈輕搖,溫暖的光影在車廂内流轉,這幅景象一下子抓住了唐婳的眼睛,她盯着魚燈,漸漸出神。
唐婳想到初來上郡時的兔兒燈和八角宮燈,今年元月時,月與燈依舊,隻是,唐婳心事重重,自然錯過了一場場盛景。
怔愣時,唐婳微微垂落的袖底升起一縷暖香,接着,手心一暖,唐婳摸到了手爐細膩的镂空花紋。
不知何時,公子扶蘇托着一隻小巧的镂花手爐塞進了她的袖底,唐婳這才注意到上首的公子扶蘇,他沒有問她去一品樓的事,隻是抿出個淺笑,很快便錯開了目光,如石珊華一般專心盯着那盞魚燈。
然而,公子扶蘇托着那隻手爐,沒有撤走也沒有放在唐婳手心,兩人的手隔着一隻圓潤的手爐虛握着,交疊的衣袖像手爐上纏繞的花枝藤蔓。
唐婳的全部心思又被掌下的手爐吸引,若有若無的暖香在掌心沖撞,掌心好似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直到垂着的手腕開始酸澀,唐婳微微傾身,若無其事地朝公子扶蘇身側挪動,以此拉近距離緩解低垂的手腕。
逼仄的馬車内,唐婳幾乎要與公子扶蘇抵膝而坐,随着唐婳的小動作,她袖中的木盒翻滾着,将她隐秘的心思昭然放大。
唐婳望着公子扶蘇,欲言又止,公子扶蘇似有所感應,微微側身,将手爐放在唐婳掌心,指尖微轉,眨眼間便撫過唐婳發間,帶着無限缱绻,一陣酥麻從唐婳發梢蔓延。
唐婳不自然地斜睨對面的石珊華一眼,發現石珊華根本沒有留意到她二人的動作,
唐婳隻想有人說點什麼,打破這車廂内缱绻的靜谧,她絲毫沒有猶豫:“公子,假如我有藥方可以治療皇後的......”
幾乎同一時刻,公子扶蘇的指尖停在唐婳的鬓邊:“今日西市的姑娘可與你有舊?”
與此同時,石珊華應聲疑惑望向公子扶蘇,然而,下一刻她便轉向唐婳,似乎聽到什麼,猛地瞪大了雙眼。
唐婳并不想隐瞞她和唐芢的關系,隻是一整天心不在焉,忘了向二人介紹,因此她立即找補似地回答:“沒錯,我們也是很久未見了,多虧公子連克南方數城,所以表妹才能安然來到上郡。”
唐婳略一思索便明白,唐芢接替她在西市活動不少時日,有目共睹,公子扶蘇不可能不知道,是她一時疏忽忘了解釋。
提到西市的表妹和新做的糖畫,石珊華十分贊同,将唐芢和她的糖畫誇了一遍,俏臉上的表情十分回味,唐婳應景地連連點頭,唐婳的肯定好像打開了石珊華的話匣子,石珊華滔滔不絕将下一次去西市的想法描繪了好幾遍。
不多時,馬車停在千秋門,石珊華這才依依不舍下車,長樂宮的于姑姑已經派人等在千秋門,唐婳也看到了思福宮的宮人,她轉身欲下車,卻被巋然不動的公子扶蘇拉住。
“你方才可有話想說?”
唐婳微微頓住,第一次聽公子扶蘇如此喚她,她有些不适應。
料峭寒風吹過,一聲叮咚輕響回蕩在深長宮道,好像是玉石擲地的聲音,一連串細密的腳步響起,眼前的車簾被猛地撩起,石珊華眼淚汪汪地小聲啜泣:“唐姐姐,燈碎了,燈碎了。”
石珊華如幼鹿一般撞進唐婳懷裡,唐婳一邊撫摸她的背安撫,一邊搜尋不遠處的花燈,魚燈摔得粉碎,一點修複的可能也沒有。
石珊華在唐婳懷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拉着唐婳的手不放,唐婳隻得跟着石珊華一起回到長樂宮。
養心殿中,公子扶蘇端坐在木榻上,一旁的茶爐中,茶沫像雪白的乳花在翻騰,茶水注入白玉杯中,嘩嘩聲伴着窗外寒風聲,好像狂風拂過窗外松枝。
“好茶!”
宋玉打簾進入,邵麗福接過他解下的氅袍,邵麗福赫然發現,眼前人的寬大青袍耷拉下,随着他行走,高瘦的影子微微搖晃着,就像竹簾上映照的一截細長的雪松樹枝,撲簌着。
邵麗福凝視着宋玉,直到他端起茶杯,清亮的眼眸中閃過一抹促狹的笑意,邵麗福幾乎下意識聽到了宋玉的打趣,他立即派人上了一份上好茶點。
茶點甫一上桌,宋玉沉默着,笑意不減,頭微仰,舉在半空中的茶水終于入了喉。
邵麗福眼尖地撇到宋玉仰頭時臉部劃出的一道清瘦的線條,眼眶微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