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雨過,養心殿外的地磚還保留着濕漉漉的印記。
唐婳對于夜裡的一場雨并沒有印象,也許是夜裡喝的安神湯的功效,她睡得很沉,醒來時透過窗棂,看到滿地斑駁才驚覺自己在昏睡中度過了一天。
養心殿的宮人告知她扶蘇已上朝,唐婳有心再提甯長歸的事,在養心殿多呆了片刻,然而,臨近早朝結束,扶蘇派人傳話改道琴音樓,讓她不必再等。
唐婳皺了皺眉,打量傳話的小太監,有些眼熟,于是問:“公子可曾說去琴音樓有什麼事?”
據唐婳了解,扶蘇下朝後一般回養心殿處理政務,至于琴音樓、演武場,都是午後或晚間去。
小太監低垂着頭,有些為難:“幹爹說,李太樂請公子去賞樂,賞的是......殿選那日的奏樂。”
眼前的小太監提醒了唐婳,她若無其事地點了點頭,表明自己已經知曉:“賞什麼樂,要賞也該賞人。”
唐婳頓了頓,皺起眉頭,似乎在思考剛才自己所說的話,最終,她揚起笑臉,傳話回宮。
還呆在原地的小太監滿頭霧水,直到唐婳走遠,他忙跑去琴音樓彙報。
思福宮所在的東六宮離儲秀閣不遠,唐婳所說的賞人自然是她轉個彎便到的事。然而,回宮後,珍寶閣的賞賜也到了思福宮,随之而來的還有太醫院新任的太醫。
太醫仍舊開了藥方,面果與花糕抓了藥,盯着小廚房熬了湯藥,一上午便這麼折騰過去。
盯着面前熱氣騰騰的藥碗,唐婳心中一暖,按下了去儲秀閣的心事。
确實,唐婳并非皇後,也沒有協理六宮的權力,去儲秀閣,于理不合。
熬藥喝藥的日子,掰着指頭都能數得過來,期間,扶蘇似乎很忙,忙得沒有時間踏入禁苑,反而是石珊華幾次請唐婳到長樂宮聊天解悶。
一次閑聊中,石珊華談到儲秀閣的佳人,語氣輕快:“這後宮終于又有新人了。”說完,她神色一滞,略有些小心地打量了一眼唐婳。
唐婳露出個寬慰的笑:“沒事,我不在意,可惜啊,我是沒法看到儲秀閣的所有佳麗了。”
石珊華被唐婳感染得也有些失落:“芝蘭殿,扶蘇哥哥能去,太後能去,我能去,連王昭儀也能去,偏偏唐姐姐去不了,憑什麼?”
抱怨完,石珊華忽地興奮起來,她拔高了聲音,不過剛起了個頭又慌忙捂住嘴,低聲說:“唐姐姐,你和我一起去,雖然進不了殿上,但是在殿外候着,每一批佳麗進殿,你也能看到。”
不等唐婳答應,石珊華喚了于姑姑進來,三言兩語交代于姑姑照應唐婳。
唐婳聽了個大概,石珊華原是叫她扮作宮女,跟在于姑姑身後,且有長樂宮的招牌,無人敢質疑。
唐婳有些猶豫地張口,于姑姑面無表情地朝她點頭:“容華娘娘放心,奴婢一定護好娘娘。”
雖面無表情,但語氣信誓旦旦。
上座的石珊華立即差人選了幾套三等宮女的衣裳捧上殿,于姑姑挑剔得審查一番,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唐婳遂閉嘴。
殿選那日,唐婳早早來到長樂宮,換上了三等宮女的衣服,一套碧青提花的衣衫,躬身跟在宮人隊伍裡随石珊華的轎辇前往芝蘭殿。
出發前,領頭的于姑姑闆着臉訓誡:“今日殿選,你們都仔細伺候着,尤其是在公子與太後面前,更要注意規矩。”
“諾。”
唐婳跟着唱諾,悄悄擡頭,正見于姑姑平靜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唐婳有種被抓包的尴尬,站在她前面的三等宮女無一不低頭盯着地面,而她有些眼熟的宮女,應是長樂宮的大宮女,都目不斜視,唐婳趕緊低下了頭。
長樂宮的儀仗隊走了小半個時辰,在芝蘭殿門外的玉石台階下停住,轎辇和儀仗隊恭候在一旁的抄手遊廊處。
“皇後娘娘駕到!”
衆人跪拜又起,順着腳尖的方向,另一邊的玉石闆上,各色攢珠繡花的鞋尖藏在搖曳的錦繡羅裙中,碧波蕩漾,花影重疊。
唐婳微紅了雙頰,頭頂傳來一句冷冰冰的命令:“擡頭,搜身。”
唐婳擡起頭,然而,伸到她面前的手頓住,少年掃了唐婳一眼,不自然地提起手肘捅了捅身後的太監,眼帶詢問。
唐婳快速低下頭,沒有探究兩人的眼神交流,少年很快放行。
“進去。”
唐婳暗暗放松,快步走過。
唐婳認得他們,一群人雖然穿着内廷太監形制的衣服,但胸前卻繡着不一樣的猛禽圖,袖邊多了一道繁複的花紋。
在東廠天牢,有幾人就是這樣的打扮,是随從府招進的随從,隻是後來在淨事房淨了身,皆收入東廠。
唐婳跟着石珊華登上台階,忍不住随意一瞥,石階下候着一排太監,個個托舉着約半丈寬碗口粗的畫軸,依次等着搜身查閱。
東廠出身的太監不似内廷太監,皆孔武有力,唐婳估摸着那畫軸應有二三十斤重,台下人皆能單手輕松舉起。
查閱時,舉畫人單手托着畫軸,一手徐徐展開畫卷,拉成肩寬,另一手再緩緩收卷。随着展畫人的動作,美人好似踩着菱步飄然而過,浮光掠影間,畫上人一颦一笑,皆鮮活了幾分。
登上台階後,石珊華邁入芝蘭殿,于姑姑轉頭給了唐婳一個安撫的眼神,随後也跟了進去,唐婳等一幹宮女在殿外等候。
期間,太後與王瑕相攜進入芝蘭殿,唐婳特意低着頭,兩人沒有發覺。
半個時辰後,尖利一聲唱如雄雞報曉,是邵公公的聲音。
“陛下駕到——”
“吾皇萬歲萬萬歲!”
身下無肉又如何,一聲唱和天下知。嗯,邵公公比起雄雞不遑多讓。
如是想着,唐婳随衆人一起跪拜,叩首的瞬間,唐婳滿身戰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倏忽間,她明白扶蘇已經不是上郡一城的城主,該稱他為北秦陛下。
北秦陛下扶蘇身着袀玄,大步流星,一刻也沒有停留。
不久後,安靜的大殿傳來熟悉的喊話:
“宣畫師獻畫——”
鼓樂聲中,儲秀閣的畫師擡頭挺胸,踩着鼓點登上玉石階,在門前稍稍停留時雙頰泛起了紅潤的光澤,他的身後緊跟着捧畫的太監,兩人雙雙入内。
“宣佳人進殿——”
列隊登上石階的美人默契地停在殿外,有人整理鬓發,有人撫平衣衫,有人深深吸氣,有人擡頭望天。
第一批佳人進入殿内,搖曳生姿,唐婳好像看到了滿園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