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呐,情之一字,還得看今朝,儲秀歌中鎖金雀,芝蘭殿上雙鴛鴦。那小夥不忍心愛的姑娘沒入後宮,一人抵萬軍,将芝蘭殿攪得天翻地覆,誓要帶心愛的姑娘遠走高飛!那日萬箭齊發,小夥如得神力,扛着那嬌滴滴的美人,唰地一下躍上千丈高的宮牆,再一眨眼,各位看官你們猜怎麼着?”
一品樓的說書先生說到精彩處停下,仰頭咕咚咕咚灌下大碗茶,台下有人急問:“真有千丈高的宮牆?”
說書先生咚的一下放下茶碗,抖着胡子,說:“不重要!那小夥剛一落下,就沒影了!宮城的禁衛軍将宮裡翻了個底朝天,嘿,愣是沒找到!”
台下又有人敲着扇子:“要我說,這小夥早就跑了,光找宮裡有什麼用,就該把這上郡城都翻一翻!”
話音未落,立刻有人反駁:“要你說,帶着個姑娘怎麼跑?我看呐,還是刺殺,是南邊又搞出的刺殺。”說話人特意壓低了聲音,似乎十分忌諱。
說書先生看台下反響熱烈,十分滿意,賣了個關子:“各位看官,可别忘了,當日那小夥拿的短劍,竟是從芝蘭殿上的琴裡掉出的,聽說,那新上任不久的太樂已經緝拿到天牢。”
台下有懂行的唏噓一聲:“哎,前朝後宮都是一片血雨腥風啊!”
說書先生繼續說:“那日芝蘭殿上的佳麗舉止奇怪得很,若不然,三千佳麗怎會無一人中選,可歎呐!”
底下又有人猜測:“非也非也,若是刺殺,偏偏挑了個殿選的日子,任美人再動人,宮裡也不敢冒這個險呐,于美人無關,全在公子信還是不信,不過,無論公子信還是不信,這一計都歹毒得很!”
......
說書先生将時新的故事娓娓道來,底下看客各抒己見,在一品樓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不過,故事中的主角阿飛聽到卻是皺了皺眉。
跟在他身後的唐芢向掌櫃的要了二樓雅間,連忙扯着快要發怒的阿飛與包得嚴嚴實實的張半仙躲進二樓。
一進門,阿飛一言不發,唐芢卻有一肚子話要說:“你說找不到阿車了?那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
阿飛怪異地瞥了一眼包成粽子的張半仙,張半仙解開一層層僞裝,随口說:“小兄弟年少有為,自然是有重要的事。”
阿飛搖了搖頭:“我不知道,那天我把他敲暈了,後來就沒見過他。”
阿車那小子硬要與他一起去天牢,他隻能出此下策。
唐芢決定先不管這件事,轉頭問張半仙:“現在可以告訴我元年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張半仙掐指一算:“快了,很快就能知道真相。”說着,張半仙渾濁的雙眼盯着唐芢,欲言又止,随即他長歎氣,說:“假若事情的真相,不盡人意,小友還想要知道嗎?”
唐芢沉默了,她知道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恍惚了片刻,她堅定地說:“可是我現在就過得不盡人意,結果還能差到哪裡去呢?”
唐芢一直以為她是一個人生活在世上,即使有一天貿然知道曾經她還有個相依相伴的姥姥,因為不記得,所以即使知道姥姥應該已經死了她也不會悲傷,但最折磨人的是,失去之後她漸漸開始好奇她開始想念,這樣的遺憾是她自己的選擇,她無怨無悔。
阿飛不明白兩人之間的啞謎,什麼元年之前,元年之後,不過他還記得昨天宋玉對他說過的話。
“阿飛兄弟,我們來做一個遊戲,如何?在下最多幫你拖住禁衛軍與守軍一日,明天,你要藏在哪呢?”
阿飛對狐狸一樣狡猾的宋玉沒有好印象,回了他個張狂的笑:“那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躍出東廠,宮外有唐芢拜托的江湖俠士接應,阿飛很快回到驿站,他本想離開上郡外出躲一陣子,過了風頭再回來,但阿車那小子不見了,他隐約覺得被宋玉擺了一道,非常不爽,他決定不走了。
因而,今早,阿飛來找唐芢,門口碰上了鬼鬼祟祟的張半仙,順手擒了他扭到唐芢面前,不曾想,兩人認識,然後三人就來到了一品樓。
唐芢不是過分糾結的性子,知道一時半會從張半仙嘴裡撬不出什麼,轉而關心起阿飛的事,找不出一個安全的藏身處,她也很是惆怅。
“哎——到底藏哪兒呢?”
張半仙嚼着小二新上的醬牛肉,倒了一杯清釀,舒服地抿了一口酒,半睜的眼裡透出喜悅的光。
張半仙隻覺兩頰發熱,飄飄欲仙:“不要着急,過一會兒,自有人送你個藏身之處。”
說着,他仿佛觸電一般渾身顫抖,一頭撞上面前的酒杯,“哐”一下趴在桌上不省人事。
唐芢駭然一驚,伸手推了推張半仙,沒有推動:“老道?你酒量這麼差的嗎?”
半個時辰後,雅間的門被敲響。
“咚咚——咚咚——”
心跳踩在相同的節拍上,唐芢朝阿飛使了個眼色,阿飛沉默地搖了搖頭:“是尋常的敲門聲。”阿飛雖如此說,手不自覺握緊腰間長劍。
推開一道門縫,店小二小松露出半張笑臉:“客官,是我,宮裡的貴人托我将這個交給您。”
店小二在胸前擦了擦手,從交疊的衣領裡掏出一把吊着紅絡子的鑰匙,遞給唐芢。
唐芢道了一聲謝,并沒有完全敞開門,店小二腼腆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待小松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唐芢關上門,将手中鑰匙扔給阿飛:“你可認得?”
阿飛接過鑰匙,一陣風一樣沖到門口,推開少許,忽聽得身後一陣大笑,他的手指扣住門框,腳步一頓。
唐芢一聲驚喝,轉頭瞪了一眼張半仙,隻見他渾濁的眼睛赤紅一片,她張了張嘴,發出個“啊”,便不再言語。
看來張半仙不是醉了,是暈了,暈的可能是天罰。
唐芢勸告:“你還是少說話吧。”
張半仙搖頭晃腦地喝起了杯中殘酒,嘴裡哼着不知名的調子,唐芢隻聽出個“天”、“眼”的字。
阿飛掂了掂手中的鑰匙,嫌惡地一把拍在桌子上,淩亂的紅絡子鈎住了他的手指,火燎一般,阿飛迅速縮回手,低頭呆呆地盯着那串鑰匙。
張半仙輕笑:“年輕人,去吧,和你一起的小兄弟就在那等你。”說完,張半仙的眼中的赤色更濃,他閉上眼,額頭滲出了汗,臉色蒼白得仰靠住椅背。
唐芢露出個果然如此的表情,她隐約猜到張半仙為什麼沒有立即告訴她真相,他不是算出來而是靠他這雙眼睛看出來,但,以張半仙如今的模樣,恐怕承受不住再一次的天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