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
芝蘭殿的動靜如一連串的響雷在耳邊炸開,唐婳頭暈目眩,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隻是一個眨眼,她沖進殿内。
扶蘇長發披肩,從王座的台階緩緩走下,銳利掃過殿外的禁衛軍,待看到奔向他的人影,心髒猛地收縮,聲嘶力竭地喊:“小心!快躲開!”
離弦的羽箭擦過唐婳身旁落在她的腳邊,她視若無睹,跨過那支箭繼續走向扶蘇。
唐婳隻看到扶蘇眼中的焦急,他此刻略顯狼狽的模樣深深印在腦海,心中酸澀不已。
“咚”的一聲,被專朱擊倒在地的阿飛感覺五髒六腑移位一般,忍住喉頭腥甜,他迅速竄起,奔向被簇擁着倉惶挪向殿外的吳氏一行人。
唐婳停下腳步,她看到了阿飛,嘴巴微張,喉嚨癢得厲害,怎麼也喊不出他的名字,急得不停吞咽着口水。
快走啊!
唐婳不斷朝阿飛使着眼色,身旁一陣風閃過,扶蘇促然停在唐婳身側,一把将她按進胸膛,雙手護着她的頭,低頭說:“不要說話。”
喉嚨放松了,但唐婳的眼睛仍舊盯着遠處的阿飛,阿飛提劍連踢帶踹地逼退吳氏身邊的侍從,快準狠地,揮一把短劍架在吳氏脖子上。
“快救太後!”
扶蘇的手掌安撫地摩挲了一下唐婳的頭頂,轉而面對阿飛。
阿飛臉上扯出個痞笑:“都别動!可别怪我刀劍不長眼!”說着,盯着扶蘇,架着吳氏緩緩向殿外移動。
扶蘇朝禁衛軍揮手:“讓他走!”
殿外的禁衛軍舉着長矛,站立在兩側,從殿門一直排列到玉石階下,台階下等候的佳人早已被宮人引着從一邊的單檐門離開,廣場兩邊的抄手遊廊處站立着一排弓箭手,蓄勢待發。
唐婳跟着扶蘇身後,絕望地打量四周,明白阿飛插翅難飛,不過,眼下阿飛與扶蘇的禁衛軍之間還保持着微妙的平衡,隻怕藏在暗處的弓箭手,神射手一箭百步穿楊,阿飛隻要中箭,那這樣的平衡将會徹底崩塌。
阿飛逐漸後退,唐婳擡頭望向前方,宣政殿與芝蘭殿相連的複道樓閣,飛檐相接,是藏身射箭的好地方,阿飛就像獵物一樣,漸漸退入空中盤旋的鷹隼地盤。
事實正如唐婳所料,禁衛軍統領孟明視已經吩咐神箭手暗藏在高處,為此,他特來請罪:“臣救駕來遲。”
扶蘇擺手示意孟明視起身,兩人眼神交彙,唐婳看不出什麼,不由得越發着急。
來不及多想,唐婳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痛得彪出眼淚,手拿帕子,哭喊着跪地:“嗚嗚嗚~太後娘娘,小心啊,身後是豺狼虎豹,這可怎麼辦啊,天殺的,嗚嗚嗚~萬一傷着好歹,叫公子和滿宮的姐妹可怎麼辦啊,嗚嗚嗚~”
唐婳哭得洇濕了帕子,她是真覺得自己命苦,不由得哭得更大聲了。
阿飛身前的吳氏哆嗦了一下,臉色難看:“陛下......”
唐婳哭得前俯後仰,不時朝太後伸手,把一個沒腦子的宮妃演了個九成像。
扶蘇面無表情地扶起唐婳,命人将唐婳和縮在芝蘭殿的石珊華、王瑕一行人送回宮。
唐婳掙開扶蘇懷抱,繼續拿帕子擦眼淚,不忘偷偷朝阿飛使眼色:“我不走,不看到太後平安,我不走!”
一軍陣前,鴉雀無聲,孟明視勾唇笑了一下,擡眼示意,遠處幾支羽箭離弦,嗖嗖幾下射向阿飛手肘、後背。
然而,阿飛早就聽出了唐婳的暗示,雙耳微動,聽聲辨别,一連躲過幾支箭,最後一支箭直直射向他脖頸,阿飛壞笑地推了一把吳氏,那支羽箭好死不死釘入吳氏胳膊,吳氏痛得臉色煞白,驚叫出聲。
但,唐婳比吳氏聲音更大,哭喊:“太後!”
扶蘇擡手扶額,然後瞪了孟明視一眼:“孟統領,罰俸三月。”
阿飛吹出了個響亮的口哨:“北秦陛下,我看你還是别耍花招了,我這兒還有些好東西,吃了定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讓我離開,我逃你抓,我們各憑本事。”
阿飛眼波微轉,看向唐婳:“不然,就讓那小美人來換太後好了。”
唐婳哭聲一頓,扶蘇臉色鐵青:“豎子,欺人太甚!”
唐婳抽抽嗒嗒地哭泣:“為了太後,妾就是死也值了!”但她不敢看扶蘇,感覺扶蘇已經氣到失聲了。
怎麼辦?唐婳覺得還是先過了眼前這關再說,至于扶蘇,自家人氣一下也不會怎麼樣,況且扶蘇選秀的時候,她可是很大度的。
然而,唐婳身後傳來一句堅定的聲音:“讓本宮去!”
王瑕去而複返,揮袖行禮,将尋常宮廷禮使出披挂上陣的氣勢。
太後望着唐婳故作堅強地拿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怯怯打量,又忘向王瑕一臉投筆從戎的英氣,心中動容:“陛下,舍了老身這把老骨頭。”
阿飛有些驚訝,不過,扶蘇急忙打斷:“不行!母後,你當真要舍下孤和輝弟。”
扶蘇語帶哽咽:“聽孤命令,讓他走!”
孟明視歎了一口氣,擡手示意弓箭手收回箭,一排禁衛軍順勢收起長戈。
阿飛扛起吳氏,躍上屋檐:“北秦陛下,多謝,不過老子可不認得你們這些個宮門,老子随意挑一個走了,你們多去幾處宮門轉轉,說不定就能等到你們的太後!”
說着,阿飛躍下屋檐,落入牆的另一邊,向東而去。
隻東邊的門就有好幾處,最近的就是重華宮外牆的角門,不過,阿飛不準備去那,他繞了點遠路,半路丢下太後,隻身一人飛往東廠。
阿飛走後,孟明視上前:“陛下,微臣這就兵分三路,守在儲秀歌、重華宮、東廠三處,定叫那賊子有來無回。”
扶蘇沒有說話,一直侯在他身後的邵麗福躬身笑:“哎喲,可不敢勞煩大統領,東廠那,有老奴在,更何況,還有專統領盯着,若是其餘兩處人手不夠讓那小賊跑了,那罪過可就大了。”
孟明視抱拳:“有勞邵翁。”說着,撩袍轉身而去。
望着孟明視大步離開,邵麗福直起身子,心中委實松了一口氣,他可不敢讓這位大公無私的統領知道宋大人在東廠等着放跑阿飛兄弟呢。
當然這話隻能他來說,若公子吩咐兵分三路,阿飛兄弟真的跑了,那公子面上無光,若抓住了阿飛,等于背棄幾人在天牢的商議,因而,邵麗福主動開口,将公子摘出去,兩全其美。
片刻後,禁衛軍褪去,扶蘇轉身,經過唐婳與王瑕身邊,停頓:“愛妃還在?”他好像才意識到兩人沒有離去,淡笑:“孤無事,愛妃先回宮吧。”
扶蘇緩緩走回芝蘭殿,邵麗福向兩人告退,随後命人備衣冠。
見狀,王瑕拉着唐婳準備離開,唐婳盯着扶蘇登上白玉階的背影,天地廣闊,他好像頂着低垂的藍天艱難獨行,不知怎得,腳下生了根一般,她癡癡望着。
王瑕拉了一把唐婳,沒拉動,氣得甩開了衣袖:“蠢死你算了!沒看到公子的模樣嗎?你現在去是要觸黴頭嗎?”
唐婳回頭看了王瑕一眼,覺得她說的有些道理,兩人繞過芝蘭殿準備回宮。
扶蘇失神地登上芝蘭殿,掌心一片粘膩,是方才在大殿上緊張的汗水,他猶不知讓自己如此狼狽,所做的一切是否值得。
難道他大秦的君主都要經曆一次荊轲刺秦?也許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