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開濟笑道:“父女連心,天然默契啊。”
任月無聲冷笑,低頭看他提着影像科的大紙袋,“過來複診?”
任開濟擡了擡裝CT膠片的紙袋,知天命的男人異常溫順,“聽你的話,過來看看,求個安心。”
任月:“醫生怎麼說?”
任開濟:“沒怎麼說,叫我最好戒煙。”
任月:“你戒麼?”
任開濟:“回頭再說,上班也餓了吧,跟老豆吃個飯?”
任月:“你不會是打算買貴的煙抽吧?”
任開濟嘿地一笑,又出現令人頭疼的狡黠。
“你們單位食堂怎麼樣?”
任月:“這個點人多,出外面吃吧。”
任月帶任開濟到醫院外面的簡餐店,自助稱重,一人一碟。
任月習慣吃飯總要邊看點什麼,充分利用空閑時間,朝他伸手:“病曆我看一下。”
“有什麼好看,專心吃飯。”
任開濟像訓話小孩子,任月在他印象中一直是學生的樣子,學生就欠教訓。
任月:“結果正常?”
任開濟:“抽煙的肺都差不多都這樣。”
任月看了任開濟一眼,埋頭吃飯。
任開濟忽然問:“有男朋友了嗎?”
任月又得擡眼看他,防備如應對突襲。話題确實突然,父女交集寥寥,生活層次不同,沒有太多共同話題。婚育便是安全話題,逢年過節親戚也是這麼操作的。
“怎麼突然問這個?”
任開濟:“随便問問,有還是沒有?”
任月:“沒有。”
任開濟:“該找一個了。”
任月:“沒錢找。”
任開濟笑:“女人談戀愛哪裡用花錢,花男人的就好了。”
任月:“媽媽也沒花上你的啊。”
任開濟笑容瞬間凝固,母女才是一條心,當年前妻沒有發洩完的怨氣,由女兒接力完成了。
任開濟知道自己對家庭失責,知道、承認和改正之間存在跨不過的天塹,知天命的覺悟隻讓他語氣稍微強硬,勉強挽回一個父親的臉面。
“你這張嘴那麼刁,嗓門又大,一般男人見你都要害怕啊。”
兩年前剛進檢驗科,任月也是科室裡講話最溫柔脾氣最好的女生,成日浸泡在儀器噪音裡,聽力受損,講話自然大聲。
她懶得辯解:“我也看不上一般的男人。”
回頭任月跟孔珍吐槽,知男莫若前妻,孔珍笑着發語音:“你應該跟他講,‘你又不給我準備嫁妝,說那麼多風涼話’。讓他自己解決養老問題都難。”
任開濟沒蹲監那幾年,還是給過任月生活費,于情于理,任月都甩不開這個包袱。
白班後稍微調整作息,任月又繼續上百來塊錢的夜班。淩晨一點,手上暫時沒急活,她剛鋪好床,準備脫白大褂躺下眯一會。
窗口鈴聲尖銳響起。
她呻吟一聲,匆匆忙忙趕去窗口接标本。
患者還站在窗口外,是個男人,身材結實,比例優良,抱在胸前的肱二頭肌青筋隐現,異常有力量感。
任月沒看臉,習慣打量标本架,空的;窗口台面,沒有檢查單。
男患者撐着台沿低頭,面孔降低,俊朗而痞氣的臉龐給窗口框成一幅畫。熟悉感撲面而來,冤家路窄。
方牧昭說:“晚上好,任醫生。”
任月口罩後的面部肌肉抖了抖,差點忘了這個人。
雖然他們一起罵任開濟作死撲街,态度微妙一緻,但立場不可能相同,家人的恨意跟外人的敵意不在一個維度,前者是恨鐵不成鋼,後者隻有純粹的惡。
方牧昭:“你沒給我打電話。”
任月對着這張臉,職業性難以維持,沒了客氣,嗆他:“需要我打電話你就完了。”
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危急值才需要打電話。
方牧昭:“你也沒請我吃飯。”
任月:“我可沒答應你。”
方牧昭:“那我請你吃飯。”
任月白了他一眼,更不可能答應。
方牧昭斂了笑意,“這幾天濟公有聯系你麼?”
任月:“你怎麼不去問他。”
方牧昭的歎息開啟一股微妙的不祥感。
“租房好幾天沒人,打電話不接,我找不到他。”
任月:“他說他幫你做事,你不知道他在哪?”
方牧昭眼神定了定,勾過采血的椅子坐下,似乎不打算走了。
“他跟你說我是什麼人?”
任月淡淡睨了他一眼,沒說話,又好像已經罵過:反正不是什麼好人。
方牧昭不惱反笑,旋即神色前所未有的冷酷,“我現在需要找到他,上次見面後,他還有沒有來找過你?”
隔着窗口,任月也不由為之一凜,心底發毛,“你這口氣好像警察。”
方牧昭一愣,緊繃的表情稍有松弛,略帶嘲諷:“警察找上門,你就攤上大事了。”
任月行得正坐得端,跟任開濟沒有黑暗交易,直率道:“你找不到他,我更不可能找到他,要是沒其他事,我要忙了。”
任開濟的父親角色缺席已久,他不管進去了還是下去了,對任月影響不大。
方牧昭:“我的電話你存一下,濟公要是聯系你,馬上通知我。”
某台儀器報了警,任月不搭話,轉身進去,彎腰消失在嗡嗡低鳴的儀器後頭。
方牧昭左右打量,拉起其他患者廢棄在窗口的一張檢查單,翻到空白的背面,撿起拴在窗口的簽字筆,刷刷寫下兩行字。
然後起身,再度按鈴。
任月補充試劑走去應鈴,窗口的身影消失了,一張白紙靜靜躺在台面。
188****5782
倪
筆迹張弛有度,結構良好,一看就是練過的。
倒像出自好學生。
翻到背面看了眼,白天門診患者的,不太重要,任月揉皺,對準垃圾桶。
剛才片刻的互動意外提神,任月瞬間沒了睡意,又攤開皺紙,掏出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