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月沖涼補了覺,差不多到了下午上班時間。她提前騎到醫院,去影像科重新打印任開濟的CT報告。
打印機僅限打印一次,任月隻能去分診台找護士重打。
底部第一條診斷意見給她當頭一棒:右肺下葉後基底段不規則結節,右肺下葉小葉間隔增厚,考慮惡性腫瘤性病變伴癌性淋巴管炎可能……
護士喝水偷偷打量任月表情,互相不太熟悉,不好多問。
任月蹙眉盯了一會報告,兜裡手機上班鬧鐘震動,她回過神,謝過同事,走出影像科。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上一次見面的微妙,倏然間有了對應解釋。
任月直接打任開濟電話。
“您好,您撥叫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她點開微信找任開濟的頭像:有空給我一個電話。
幸好,任開濟應該不懂拉黑聯系人,消息還能發出去。
任月無意中回到手機通訊錄列表,R開頭的名字和N的隻隔了幾個人,“倪家勁/泥猛”這一長串字符異常紮眼。
這個泥猛讓她有消息叫他,如果他先找到任開濟,會主動聯系她麼?
他又不是警察。
任月拿不準下一步怎麼走,暫時隻能寄希望于任開濟主動聯系。
她剛工作兩年,若是家庭正常,還是一個可以向家人撒嬌工作太累的年輕女孩,碰到困難有人商量。
任月家庭特殊,跟外界保有距離感,不會向親近的朋友透露家庭情況,早跟知曉任開濟劣迹的小學同學斷聯了。
唯一的傾訴對象隻剩下媽媽。
孔珍最近忙着任月繼兄的婚事,大概率有沒心思搭理她。
次日早晨八點,任月下夜班後,騎車趕往任開濟租住的城中村,特地給電單車上了U型鎖。
敲門,無人應答。
若是在家遭遇不測,這個季節早有異味。
“濟公!”任月不得不喊任開濟花名。
沒喊出老子,喊出另一個老子脾氣的人。
方牧昭出現在樓梯口,陰沉着臉,大步獵近。
任月吓一跳,退無可退。
方牧昭警告:“你最好馬上離開這裡。”
任月一臉的憑什麼,話到嘴邊拐了彎。
此處空間狹窄,沒有監控,孤男寡女,她不太敢挑釁他。
方牧昭:“另一波追殺你老子的人準備到了,你要是不想惹麻煩,現在馬上走,以後不要再過來。”
任月愣了愣,上一次的“找”已經升級了。
方牧昭:“愣着做什麼,還不走,想死嗎?”
“兇什麼兇。”任月錯身而過,快步下樓,後頭腳步緊綴不斷。
戴頭盔,踢開立撐,跨上車,一氣呵成。
任月擰油門。
電單車往前一突,險些栽了,像隻青蛙起跳被拽住後腿。
U型鎖别在前輪。
後頭噗嗤一笑,喪心病狂。
任月又急又羞,惱紅了臉,扭頭瞪他一眼,“你跟蹤我?”
方牧昭:“除非你請我吃飯。”
方牧昭沒有離開的意思,任月不得不在他的注視下,下車蹲下來,解開U型鎖。
每次在醫院外相遇,任月都戴着頭盔,安全,又笨拙。
當她在異性面前開始在意形象,關系變得微妙,隻有短促的一瞬,也能叫人正視此刻心情。不是悸動,就是惱火,任月無疑是後者。
U型鎖解了扔回車筐,任月騎車上路。
方牧昭:“你到底什麼時候請我吃飯?”
“下輩子。”
任月發火時嗓音更大,回蕩在空幽幽的巷子,經久不息。
沙沙腳步聲跟在後頭,後視鏡出現方牧昭疾步的身影。
跟初見時一樣,她快他也快,做相對靜止運動,沒完沒了。
方牧昭像一條獵狗,把任月獵到巷子口,才跳上貨拉拉。
綠化帶劃分出楚河漢界,任月和方牧昭在各自車道上同向行駛。
任月多看了一眼方牧昭的車牌号,下次再見,提前避開。
騎出約莫三分之一的路程,一道陌生的電子音飄過耳邊:“電量不足,請及時充電。”
死火。
任月原本不打算找任開濟,電量剛好支撐回租房。電單車沒有坐桶或尾箱,隻有一個六面透風的車頭框,不方便收納充電器,她經常得回租房樓下充電。
任月皺了皺眉頭,面對機器比人更為淡定,大不了踩單車。
又堅持了一段。
“電量已耗盡,請充電。”
嘀。
電單車徹底啞火。
任月隻能踩腳踏,好彩買車時沒聽老闆慫恿拆掉腳踏。
吭哧吭哧,任月額角沁出細汗,黏熱黏熱的,像有千萬隻螞蟻啃噬。
嘟嘟。
響亮的喇叭聲,隐隐帶着司機的調侃。
任月預估的“下次”來得很快。
消失的貨拉拉重新閃現在隔籬的機動車,龜速跟着她。
“要不要我拉你?”方牧昭的聲音沒有刻意壓抑幸災樂禍。他不兇巴巴時,好像總在調戲她,像上學時班上調皮的吊車尾,非要逗女生生氣,然後他們才快樂。
任月淡淡翻了一記白眼,停下來。
方牧昭停在跟她同一條線上,稍低頭,從副駕的車窗看她。
“免費。”
任月脫了頭盔放車筐,沒電隻能叫單車,騎單車不用戴頭盔。
然後,繼續踩單車。
方牧昭笑了聲,“你要踩到天黑。”
任月鉚勁狂踩,憋紅了臉,比戴頭盔走路更加笨拙,像隻在跑步機上的貓,跑半天還在原處。
“喂。”方牧昭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