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年任月也在适應社會,從未懷疑過這一點。
她問:“這個人有嫌疑麼?”
民警:“我們暫時還在調查中。”
任月又問:“沒有其他照片了?”
民警反問:“什麼意思?”
任月:“就一個人可疑麼?”
民警的目光霎那銳利,那股壓迫感似曾相識。任月一下想不起在哪裡感受過,才越發抗拒。
民警:“你還覺得誰可疑?”
任月腦海裡閃過一張熟悉的臉,泥猛突然對她示好,是面對被害者家屬心虛,還是僅僅熱心?
她說:“他的通訊錄裡面應該不止一個人。”
如果她點出泥猛,泥猛會惱羞成怒,先解決她麼?
任月對他剛建立的信任如同紙紮房子,經不起一點風雨。
“不過我可能也不認識……我跟他,關系不太好。”
任月騎回電單車離開翠田派出所,民警隻說剛确認屍體身份,偵查工作還在進行中,有進展會及時通知她,讓她回去準備火化的相關證件。
任月需要拿到任開濟的戶口本,她的戶口早跟了孔珍,任開濟單獨的一本大概在租房。
泥猛又告誡她不要再去那裡。
任月回到她的租房,給泥猛發微信,對他的信任總是按需而定,需要時相信,不需要就懷疑。
月牙兒:戶口本可能在他的租房,我不敢去。
泥猛:你問那些當差的有沒去過,你跟着一起去。
月牙兒:你帶我跑一趟更快。
泥猛:要晚上。
任月不知道他故意還是不得閑,一想到孤男寡女穿過黑魆魆的巷子,也并不比撞見任開濟的仇家安全。
月牙兒:算了。
方牧昭兜起手機,走進大型超市的泡面區。
工作日的上午,四層的矮貨架前,隻站着一個顧客。中年男人衣着普通,看着像會吃泡面的單身漢。
方牧昭走過去,比他更像。
兩人背對背站立,能聽見對方講話,又能看見貨架對面是來人。
葉鴻哲的聲音彼此可聞:“濟公的案子,由刑偵和我們聯合偵辦。”
方牧昭:“七萬,處理好了?”
葉鴻哲:“放心,都交代好了。現在要顧全大局,暫時不能打草驚蛇。”
此次方牧昭行動的目标之一大頭堅,為人招搖魯莽且好鬥,在社會上活動痕迹較多,他的叔叔兼老闆李承望則相反,深居簡出,行蹤不定。大頭堅是釣出李承望的最佳誘餌,如果大頭堅跟濟公的死有關,同時一網打盡最為完美。
葉鴻哲又說:“本以為濟公失蹤,更難找到人接近大頭堅他們,沒想到你混進去了。”
時也,命也。
方牧昭:“要沒混進去,我是不是能歸隊?”
葉鴻哲忍不住偏頭,像看清此刻方牧昭的表情,是随口一提,還是真心實意。
但忍住了。
機會隻有一秒,轉瞬即逝,方牧昭會掩飾。
四年前,方牧昭剛從警校畢業,誤打誤撞做起這一份特殊的外勤工作。當時隊裡都是老面孔,容易引起毒販懷疑,方牧昭湊巧成了那一張新面孔。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提到歸隊。
葉鴻哲:“老大不小,是該考慮個人問題了。”
方牧昭:“行不行的?”
葉鴻哲:“做完這一次。”
跟葉鴻哲相反,這一句話方牧昭聽了不止一次。
方牧昭低聲罵了一句泥猛才會罵的話。
靜了一瞬,葉鴻哲好似專心挑桶面口味,突然冒出一句:“她還挺相信你。”
跳躍性太大,明明七萬塊的話題早已結束,任月甚至不曾正面出現。
不等方牧昭回答,葉鴻哲一手扣起一桶泡面,“吃了那麼久,還是紅燒牛肉味最經典。”
然後,像沒見過方牧昭,徑自走向收銀台。
“我看相反。”方牧昭喃喃,轉身站到葉鴻哲剛才的地方,罵了句寡淡,也拿了一桶,另一桶拿香菇炖雞。
任月的假期要分給回老家辦白事和國慶喝喜酒,她利用下夜班時間,磨蹭近一周才辦妥火化一事。
這一天任月信了任開濟說泥猛是一個好人。
他一直在殡儀館陪她。
任月抱着最便宜的骨灰盒,任開濟生前給家庭帶來的打擊那麼沉重,竟然變成輕飄飄的小匣子。
“你說,抱着骨灰盒搭高鐵或順風車,是不是太缺德?”
方牧昭看了她一眼,“缺錢比缺德要命。”
“是啊。”任月輕輕說,本來想跟同事姐姐開口借錢,又怕一旦開口,姐姐以後不會再對她笑盈盈。也想過萬修,可是規培生不倒貼錢就阿彌陀佛了。
任月看着方牧昭說:“我現在挺要命,你能不能先借我三萬,再把我拉回老家?”
方牧昭看着她面無表情的臉,眼神閃爍而驚慌,他盯得久了,她緊抿的嘴唇也微微戰栗。任開濟的死亡沒能讓她哭,獨女治喪的無助,終于化成盈盈淚水。
她也隻能逮着他欺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