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一剛想繼續說點“刻薄”話,卻在嚼着糖果碎片又着急開口的瞬間,一不小心地咬到了舌頭,疼得她一下子泛起生理性的淚花。
文時以坐在她旁邊,眼瞧着她的神情從滿臉不屑到一下子感知到痛苦,開始還不明白,直到她下意識捂了下嘴,他随即才意識到。
“你别着急,慢慢說。”
叢一噙着淚花,狠狠瞪了一眼文時以,仍然忍着痛,堅決不低頭,“我沒着急!”
文時以不同她吵,全盤收下她的話,沉默好久兩人都未再交流,久到叢一的痛感幾近消失,久到她以為這個話題早就結束了,他才又重新慎重開口。
“是我考慮的不周,以後,凡是和喻家的合作,我都盡可能安排其他人去對接,盡量避免和她有直接接觸,可以嗎?”擡眸凝視這着對面的女人,眸光真摯認真,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叢一回過頭,剛好觸及他的目光,她那一秒略微有些不知所措。
這幾年,放縱奢靡遊戲人間慣了,與圈子裡的小姐妹和闊少們周旋久了,她早就習慣了戴着她精心打造的華麗社交面具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最擅長任性放肆,不管不顧,别人的感受和評價于她而言,是最沒用的東西。
自然冉夢捷和沈希雅也不慣着她,與這些形形色色,或真心或假意的人相愛相殺糾纏多了,虛虛浮浮,真真假假,她早就不在意了。
她什麼都不怕,唯獨怕有人和她一本正經,更怕誰莫名其妙地和她說點掏心窩子的話,她招架不了這樣的真心實意。
她一時沒反應過來,凝視着他
正巧這時喬湛從後艙來過,給文時以遞了瓶什麼東西,叢一沒太看清。
直到文時以接過來起身,又一次來到她面前,從那個小瓶子倒出了一粒,将藥片遞到她面前,“維生素c,嘴巴咬破了沒?把它吃了,好得快一點,避免感染。”
叢一仰面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男人,沒糾結,鬼使神差地接過來,正好借着剛剛他倒過來的熱水吃下。
她才放下杯子。
飛機大概是遇上了氣流,忽然颠簸了一下,文時以站着,沒有依靠,有點失去重心,朝着她座椅的方向猛地傾斜下去。
好在文時以反應得快,雙臂撐在她身體兩側的扶手上,以最快速度極力停了下來。
但他左手有舊傷,用不上力氣,這樣突然挫了一下,有尖銳的痛覺,引得他悶哼了一聲,傳進了她耳朵。
叢一更是完全沒料到,文時以忽然靠近。
她失神片刻,再擡頭,他已近在咫尺。
她在他兩臂支撐的小小空間裡,茫然地看着他,連同呼吸也突然不受控制地停滞住。
飛機開始下降高度,能感覺到。
因為心髒開始覺得有隐隐的不适感,跳得格外快,耳邊也出現了輕微的轟鳴,各種感官失調的情況下,隻剩下視覺格外敏銳。
她仔細望着他那張棱角分明的臉,那雙灰藍色的眼睛,第一次忘了反抗,沒推開他。承接着他滾落下來的鼻息,又輕又癢,像羽毛也像燥風,攪得她本就鼓脹的心髒越發泛着奇異的感覺。
他換了其他香,不再是昨日的冥府之路,應該是Giorgio Armani的寄情,沉穩厚重中又混雜着少年氣的一款香,叢一對它的接受度還算高,便也沒有像昨晚那般排斥他靠近。
左手腕有很強的痛感,文時以強忍,極度克制地皺了下眉心。
大概幾秒之後,他勉強緩和過來,隻是一時使不上力,飛機晃得厲害,全靠右手支撐頗為苦難,他極為費力地熬過了颠簸的半分鐘。
“你......你沒事吧?”叢一望着眼前人,瞥見了他額頭的細汗,小心地試探。
文時以沒答,大概能到颠簸結束,他重新站好,才搖搖頭,“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我也沒說你是故意的。”叢一沒計較,盯着他的左手腕,半天沒再說話。
她懂那種痛。
傷筋動骨,人到底不是橡皮泥捏的,有些損傷造成了是很難再恢複如初的,生理上是這樣,心理上更是這樣。
就像當年她從樓上跳下來摔斷了右腿,哪怕叢家帶着她遍訪港島名醫,也再難徹底好起來。
而她自己也不想好起來。
風來疏竹風過而竹不留聲,雁渡寒潭雁去而潭不留影。
有些事,有些情,倘若不留下什麼,就真的好像什麼都從未發生過一樣。那她拼死拼活愛過的那些年,又算什麼呢?
那條疤,割腕留下的玻璃劃痕,還有陰天下雨鑽心蝕骨的疼,永遠不要消失才好。至少證明她熾熱過,虔誠過,問心無愧地勇敢過。
文時以的手,到了常年需要佩戴減壓繃帶的地步,應該也很嚴重。剛剛那一下,挫得不輕,哪怕他極力隐忍不肯表現出來,但也不難猜到大概疼得厲害。
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無聲地深呼吸了一次,卻還是難以壓制剛剛心理上的波動和手腕的疼。
剛剛給她的葡萄夾心軟糖,他自己也拆了一顆,丢在嘴裡,看向舷窗外被餘晖浸泡成橘黃色的雲海,默默地努力調整沒再看她。
叢一也很識趣,裝作沒看到他的神色起伏,低頭看了随便翻了翻手機。
下高度後,飛機很快便要降落。
大概在快要落地的時候,文時以又問了一次,“剛剛我說的,你覺得,可以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