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受夠你了”。這句話一喊出來,兩個人瞬間被安置在了不同的次元,無法靠近。近在咫尺,卻遠在天邊。
除了十一年前那件事,熾連澤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對不起南冬雪。他印象裡的南冬雪,安靜,與世無争,是故事裡“遺世獨立,自在清風”的形象,哪會如此歇斯底裡,還說她受夠他了?他沒有那麼過分吧?南冬雪的媽媽在她六歲時離家,之後沒有再回來過,鄉裡鄉親都知道,南冬雪是被媽媽抛棄的孩子。他偶然發現了她媽媽的現居地,幫助她們母女重逢,他做錯什麼了?
熾連澤此時有些無助,希望南冬雪能把話講清楚,還在努力安撫南冬雪的情緒。
“先别激動,慢慢說,我哪裡做得不對?”态度如此謙卑,已然忘記了南冬雪的失态,并且原諒了她的憤怒直指。
要不是因為暫且還相信着南冬雪已經結婚的事實,盡管她的丈夫下落不明,憑着熾連澤在各種短視頻裡學來的哄人技巧,他馬上就要拿出一副溫柔可靠的樣子,迎上去把人抱在懷裡安慰了。不過,男女授受不親。他隻是想想而已。那隻左手試圖去拍南冬雪的臂膀,被躲開來。
“我不想看見你,我恨你,你知道嗎?”南冬雪雙手掩面,把内心的種種憋屈強行壓下去。剛剛那一吼,她覺得對不起熾連澤。再次開口說話,情緒緩和下來,盡量用平淡的語氣和這個人就此别過。但她的身體止不住顫抖。
在這之前熾連澤是在賣弄自己的魅力,現在他看到南冬雪絕望的神情,意識到她的情緒大爆發不是開玩笑。
“我怨你沒有看好我妹妹的事,你還在怪我嗎?”
聽完這話,南冬雪原本低下去的腦袋擡起來,歪着看他。難以置信?委屈?怨恨?不甘?想要毀滅一切?熾連澤讀不懂那樣的眼神,那樣的一張臉。
柔弱的一個人,從來沒有表現出反抗。到底是什麼,逼得習慣了示弱的人露出如此痛恨的表情?
“你早說不會原諒我好了。”熾連澤心裡堵得慌,以為道歉了就可以一筆勾銷,再遇見之後他們還是以前那樣的好朋友關系。要是南冬雪恨他,一恨就恨了十年,他真沒有辦法解決。“要不?我給你跪下?”
說話間,熾連澤真跪下去了,不過是單膝跪地。
旁邊騎着電動車路過的小夥子,好心助興,“喔~喔~嫁給他!嫁給他!”
熾連澤打算解釋,人家已經在五十米開外了,哼着歡快的小曲兒。
種種怨恨,種種委屈,南冬雪一直努力壓制着,不去對熾連澤一吐為快。她的心思,過去十幾年壓抑在心中的消極情緒,隻要她自己知道就夠了。沒必要在大家都已經走進新生活的時候,再舊事重提,就像是把漚了那麼多年的泔水一股腦兒澆在兩人身上,隻會隻留下一夜的惡臭,一抹糟心的記憶,從此以後,就算世界上沒有喜歡的人,也總有一個惡心的人一回首就能看到。
不過,熾連澤這一跪,好比一把重錘将南冬雪内心的怨和恨一下子砸得粉碎,殘渣隻留在她破碎的心裡。他都這樣了,她要是說對他不滿,那豈不是要被天打雷劈?他完美,他優秀,還要追根究底,那就是她不堪。
有一句話是,“月滿則虧,水滿則溢”。便是熾連澤這一跪,讓南冬雪看清了自己的千瘡百孔,惡臭讨嫌,爆發的情緒本該到此結束,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但熾連澤這一跪,擊垮了南冬雪的最後一點自信後,激發了她壓抑多年的自我保護意識。
南冬雪瘋了。她才不管對方會不會反擊,會不會對自己造成什麼傷害。她隻想發洩。她一把推倒跪着的熾連澤,害他四仰八叉坐在地上。
熾連澤還是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為了緩和氣氛,故意作嬌羞狀,發出不可明狀的聲音。如果是面對着他那群同事,保準會引得哄堂大笑。
南冬雪更生氣。
“誰要你多管閑事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懂别人?我告訴你,你錯了!我爸死了,我現在有工作,有房子,身體健康,同事們都好得不得了,我現在活得很好。我不想再去認什麼媽!”
南冬雪的聲音在發抖,有些字眼口齒不清,差點咬着舌頭。幾句話已經讓她筋疲力竭,但心中的泔水還沒有倒完。
“我已經重新開始生活了,徹底和過去的我決裂,開始新生活,你為什麼要出現在我面前,糾纏不休?我一直都很讨厭你。讨厭你,不對,對不起,實際上我是讨厭我自己。
我嫉妒你,你天之驕子,你很快樂,你有爸媽,有爺爺奶奶把你當心肝寶貝,就算不學習老師也喜歡你,所有人都喜歡你,因為你長得好看,家裡有錢,嘴甜,你到處把别人比下去,壓得死死的。
我呢?我恨透了我的前半生,一點兒也不想再回憶起過去的每一件事,但你一出現,就會提醒我過去經曆的一切,一次次的提醒我自己有多麼不堪,根本不配擡起頭做人,根本不配笑,根本不配在大城市裡過着人模人樣的生活,你讓我感到痛苦,痛苦,知道嗎?”
熾連澤從地上爬起來,順手撿起南冬雪的包,掩飾尴尬。南冬雪一股腦兒說了很多話,又因為是哭着說,很多字眼十分含糊,加上他隻顧着緊張南冬雪怎麼哭了,怎麼哭得這樣厲害?他的腦子一緊張就容易抓不住重點,要是請她重新說一遍,會不會被打死?
熾連澤很會看氣氛,他可不敢冒這個險,所以根據南冬雪的語氣和幾個詞語,隻猜了大概,好像是南冬雪對自己不滿意。上學時,她就是這副德性。有次老師找她談話,他聽到了,說南冬雪不夠自信之類。
明明那麼聰明,很長的一篇課文,他還沒有讀流暢,南冬雪已經會背了。數學題讀完題幹就能寫出答案。英文卷子就算是猜也能推測出準确答案。從上學開始,一直霸占年級第一的位置,名動鄉裡,是個天才級别的人物。
“你才二十五歲,怎麼能說是前半生呢?”
看到南冬雪又是眉毛用力,又是咬嘴唇的,肯定更生氣了,熾連澤連忙改口,“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你以前是怎樣,以後還會一直是這樣的,放心,誰都比不過你。你超級厲害的。”
這下好了。南冬雪心裡的窩火全傾洩出來了,當事人沒聽懂,甚至火上澆油。南冬雪抓狂,雙手從太陽穴插進頭發裡,把自己搞得亂七八糟,恨恨的看向熾連澤。他那一張人畜無害的單純笑臉正等着迎接破碎的她,“嘿,你這樣也很好看啊!”
“我和你說句話。”南冬雪徹底失去所有力氣,聲音極弱,熾連澤聽着費力。
他體貼的蹲下來,把耳朵湊過去。南冬雪順勢趴在他耳邊,用一隻手擋着風,輕輕的說,“我們絕交。”
她吐出的氣息輕輕掃過熾連澤最敏感的地方。一句話說完,南冬雪從熾連澤手裡奪過自己的包,幹淨利落的轉身走了。熾連澤還在撓耳朵,想笑又不敢明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