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結婚了。她有丈夫。她的丈夫失蹤了。
南冬雪逐漸遠去的背影,也帶走了熾連澤剛剛那一刹的感覺,和别的什麼東西。腦子,還有心裡,空落落的,但他覺得身體好像沉重了一些。
熾連澤突然打自己一巴掌,自言自語,“她剛剛是不是說絕交?真搞笑,我可是你表叔。”
他沒有跟來。
哭了一場,南冬雪覺得輕松多了。上坡的路,走着吃力,但欣喜。好像把所有的包袱扔在了後面,她從那一堆垃圾之中爬出來了。
張梧桐對她來說,好像也不是不可或缺的角色。絕望無助之時,遇見了張梧桐,便以為遇見了救贖。實際上,從頭到尾,真正的救贖者,隻有自己。沒有人能陪你走到最後,隻有自己。靠着自己走路,才能走得更遠。
看着街上的落地窗裡的影子,她對自己笑了。
天上飄起了雪花。不遠處聚集的人群,發出陣陣歡呼。今天是聖誕節,一群年輕人正在舉行一場節日狂歡。
從别人的熱鬧裡走過,她會感謝這快樂的世界。
年輕的臉龐,盛放的熱情。對虛無之物的一片赤忱愛意。她努力去接納他們的精神世界,感受他們的情緒,讓自己全身心投入和别人一樣的世界。
有人哼着歌,從南冬雪背後穿梭而過。熟悉的曲調,又勾起了她剛剛放下的過去。她刻意割舍,狠下心繼續前行,然而僅僅過了幾秒鐘的時間,附近女孩子的生日快樂歌才唱了兩句,她又返回來了。
南冬雪在人群中擠着,一點點往前,踮着腳四處搜尋。循着那不停歇的調子,一點點靠近。關起來的門,在看到希望的時候,便一下子推翻了自己所做的理智決定。久居的巷子裡是否有她期待的那道光?
意料之中的,人潮湧動。某些人惡意擁擠,瞬時間驚叫不停,四下裡的力道老鼠一樣亂撞。大家就像是被收在一張網中的魚,搖搖晃晃,使勁渾身解數掙紮隻是加速死亡。
南冬雪發不出聲音。在遇到危險的時候沉默,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是與生俱來的性格使然,還是後天被馴化而成。
鈍鈍的驚恐之中,兩隻手臂将她環進懷中。在被陌生人做出親密舉動的時候,她的反應就變得迅速了。南冬雪并不反抗,因為她第一時間便感覺到多虧了這人及時出手,如此一來,她從頭到腳都避免了受到擠壓。這個人死死守着這一方小小的空間。人流在繞過他們往前挪動。
她擡頭去看這人的臉。目光僅僅觸及到下巴處,便被他的大手包住後腦勺按進了自己懷裡。他的胸膛溫暖而堅硬。
他身上有一股獨特的清香味道。南冬雪在想,張梧桐身上是什麼味道?她拉着他的手,并肩行走的時候,聞到過嗎?他站在她身後,幫她穿外套的時候,聞到過嗎?她在廚房裡,抱着他後背的時候,聞到過嗎?她半夜溜進他的被窩的時候,聞到過嗎?他洗完澡後,從自己面前經過時,有味道嗎?
沒有。答案是沒有。張梧桐不曾在她的記憶裡留下任何味道。他的存在感,還剩下哪些?
終于等到周圍空無一人。南冬雪呆呆的後退,緩慢仰頭去看他的臉。這一秒鐘内,心裡問過無數次蒼天:會是他嗎?會是她想要見到的人嗎?如果不是的話,兩人經曆了三分鐘的擁抱,她該如何面對?
他是在救她,應該沒關系的吧?
看清他的臉,隻是一瞬間完成的事情。南冬雪卻在這一瞬間陷入了混沌之中。她想不通,為什麼?為什麼他笑得如此疏離禮貌,如此的無所謂?
“張梧桐……”他的名字從她身體裡那深不見底之處虛弱無力的飄上來,南冬雪内心積攢了半個月的種種情緒化為了眼淚,從眼底湧出。
但這個人不明所以,且急着離開,“不好意思,你是在叫我嗎?”
頂着張梧桐那張臉的男人,往後左右看了看,發現沒人,無辜道,“對不起,你認錯人了,我叫周正。剛剛冒犯了,希望你不要介意,那……再見?”
否認自己是張梧桐的男人歪着身體,擡手在南冬雪面前晃了晃,喚回她似是沉睡的神思,“早點回家吧,不要去人多的地方,很危險。”
以前目光恨不得黏在她身上的張梧桐,現在看她的眼神明顯是對待陌生人。南冬雪有點看不清。她又急又亂的擡手一把抹掉眼睛裡的淚水,再次狠狠地看過去。
自稱是周正的男人,一步一步後退,抿着嘴,打算就此沉默的退出這場意外。
他的臉,是這樣的嗎?南冬雪有些恐慌。她再熟悉不過的那張臉,明明是張梧桐,可現在這一時刻再去看,又有些不一樣。
他剛剛就是這張臉嗎?她再怎麼心煩意亂,傷心過度,不至于看錯了吧?但有事的是她,對方沒有必要去騙她。南冬雪仔細回想,卻越來越混亂,腦袋裡一團亂麻。
周正轉了身,剛走兩步,迎面遇上熾連澤,放慢腳步,眼神含笑緻意,在熾連澤微微驚詫的目光中快速離開。
那個人……
熾連澤回想起來,前幾天他們在工廠廢墟中挖出來的其中一個人,不就是他嗎?斷了腿,傷到心肺,差點沒命的那位遇難者,這麼快就活蹦亂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