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噜噜的滾動聲落入黛黎耳中,仿佛是驚雷轟鳴,也好似唯一能庇護她的巨獸被惡虎所驅,哆嗦着走遠。
擋了半宿圓月的雲層終于被風拉走了,淺淺的月華灑下。
黛黎驚懼地看見,周圍車駕都在月光下被拉出了影子,唯獨她自己的沒有。
沒有她的,因為屬于她的影子被身後一道高大的、宛若山嶽的黑影徹底覆蓋,已完全看不出她的一分一毫。
“她竟真在此?!”莫延雲驚呼。
此刻他除了極度的驚愕以外,莫名想到一些别的東西:
君侯先前那話并非诳語,而是當真确定她在此地。現今他繞到後方再下令拉車,似乎是故意讓她陷入兩面夾擊之境,這是想……徹徹底底摧毀她逃匿之心?
但何至于此呢。這回逮住人後,料想她會自知微薄,再也生不出旁的小心思。
莫延雲如何想,黛黎不知道,她隻知自己如墜冰窟,吓得連呼吸都不順暢了。
每一根神經都在叫嚣着離開危險地,黛黎本能的想跑。然而她剛站起身,還未來得及邁開腳,一條有力的手臂從後方伸來,一把箍住她的腰肢,将她撈回,帶着人猛地往後。
“本以為遇到隻兔兒,沒想到是隻心眼頗多的狐狸。”他笑道。
黛黎猝不及防撞入一具結實的胸膛裡,在這春寒料峭的夜,對方意外的穿得不多,源源不斷的熱意從後方傳來,像一片無人能救的山火,又亦或是一面滾燙的岩壁。這陣熱度非但不能溫暖黛黎,還令她打了個寒顫。
秦邵宗從後擁着人,隻覺攬住的是一團柔軟的雲。他俯首,埋在她垂着雲鬓的頸側,先前那縷轉瞬即逝的雅香此時馥郁了許多,萦繞在鼻間,沁人心脾。
他的鼻尖蹭在她頸側,灼熱的鼻息好似野獸呲咧出來的獠牙。黛黎腦中那根線“呯”的一下就斷了,下意識指甲和手掌并用,想将腰上的鐵臂掙開,“你放開!”
腰間禁锢陡然松開,她被箍着腰轉了個身,從先前的背對變成面朝對方。
圓月在他身後西斜,男人的臉隐沒在黑暗中,唯有一雙類獸的棕色眼瞳壓迫感十足。
黛黎壓着心慌,正想開口說些什麼,結果下一瞬雙腳騰空離地,竟是她整個被他單肩扛了起來。
視覺陡然颠轉,黛黎腦子嗡地震了下,她腰腹抵在他厚實的肩胛上,一手被迫反向繞過他的頸脖,雙腿蹬不着人,另一隻手也使不上勁。
莫延雲瞠目結舌,驚詫地看着秦邵宗扛着掙紮的女人走遠。
他跟着君侯南征北戰那般多年,何曾見過君侯如此急切?
這是真被惹出火來,還是……
*
小院距離主屋不過是幾步路,秦邵宗這一扛一放其實相距很短。
“呯。”房門被推開。
男人闊步進屋,走過外間,穿過小門入内間。
黛黎被放在床榻上時,臉頰還帶着充血的薄紅,胸口起伏得厲害。軟榻寬敞,身後空間尚有不少,故而一落榻上,她便本能地往後縮。
隻是方動,她的左腳腕被扣住。男人手掌寬大,長指輕輕一挑,黛黎足上的圓頭帛履“啪嗒”地掉到榻前的踏闆上。
腳腕上有傷,黛黎疼得微抽了口涼氣,痛是痛,卻如三伏天裡的一桶冰水嘩啦倒下,令她發昏發漲的腦袋冷靜不少。
屋内燃着燈,火燭熠熠,将一切都照得纖毫畢現。男人曾隐沒在黑暗裡的臉龐被映亮,他眉飛入鬓,眼眶比一般人深,直視前方時侵略感極強。
此刻他勾着嘴角,有些懶散,目光卻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黛黎仿佛看到了一頭正舔着爪子、即将嚼骨的惡虎。
她想,這是一個非常強勢的男人。強勢,也代表着傲氣。
她或許可以稍加利用……
榻上美婦濃密的眼睫一垂一擡後,面上露出惶恐委屈之色:“非妾不願伺候尊駕,隻是事出有因,有些事不得已而為之。”
秦邵宗這時忽然擡手。
黛黎眼瞳微顫,用了很大的自制力才止住自己曲肘作擋的慾望。
他的身量很高,骨骼粗大的五指張開能輕易将黛黎的臉罩住,他掌心貼着她頭側,帶着厚繭的拇指指腹點在她的額上,慢慢将她額心那點遮住紅痣的米粉拭幹淨。
女人膚色皎白如精瓷,在滿室燭芒之下泛着瑩潤的珍珠色,雲鬓豐澤,像一幅明麗旖旎的畫。
秦邵宗滿意地揚了唇角,“哦?到底是何緣故,讓你先言而無信,再東躲西藏,最後還負隅頑抗,且說來與我聽聽。”
被仔細撫過之處似燃了火,也仿佛被野獸帶倒刺的舌擦過,帶出一片細密的顫栗,黛黎想說的話不由哽了下。
“還未編好應付的說辭?那就不必想了。”那沾了少許米粉的大掌改道往下,長臂圈過面前人的腰,一圈一收,再朝後一放,黛黎已然是後背貼着榻了。
黑影傾軋将她籠罩,黛黎有一瞬間以為自己回到了馬廄小院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