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黎面上不住露出笑容,“如此甚好。不過像你這般的說辭我先前已聽過不少回,他們嘴上能說出朵花來,結果到貨的皆是死魚臭蝦。”
魚販半點都不惱,權貴富商向來要求高,嫌貨人才是真正的買家,“不如這樣吧,後日未時我帶一箱海錯來,夫人派人來查收,您看這樣可好?”
一去一回,再加在岸口收貨的時間,日夜不歇最快也得後日未時才趕得回來。
後日,這個時間節點與黛黎的計劃不謀而合。
“善。”黛黎付了一部分定金,“後日最遲申時末我會派人來取貨。”
黛黎曾對秦邵宗說過,她出府最主要的目的是尋個驵會問問,看能否找到兒子的蹤迹,這是過了明路的,也是必須做的。
驵會不似魚販,後者的貨物要趁鮮趁早賣,如此方能賣上好價錢,而前者則随意許多,因此哪怕如今臨近傍晚,依舊有驵會在市中。
黛黎找了個老道的驵會,仔細描述一番後卻見這人搖頭說,“我手上沒有這樣的小童。”
他見黛黎衣着光鮮,雲鬓别金钗,身上群青色流雲交領襦裙暗紋浮光,一看便是上等的料子,更别說這位夫人皮膚白皙細膩,絕非出自尋常人家。
“我幫你問問我的弟兄們吧,說不準他們手中有。”老驵會暗下決心。就算沒有,也不是不能照她的标準試着弄個符合的出來。
黛黎在原地站了許久,最後一聲不吭地轉頭離開。
*
落日熔金,暮雲合璧。
夕陽西下,挂着蔣府牌匾的馬車碾着夕陽回家,這趟出府算得上滿載而歸。
雲蓉一回來就在貼身女婢的攙扶下回了正房,動也不想動,連她最寵愛的小孫兒來尋她,也被打發了回去。
就當她将将睡着時,房門開了,蔣崇海從外入内,“今日你和黛夫人出府去了何處,閑聊時她可有不經意提過什麼特别之事?”
雲蓉一聽“黛夫人”這三個字就腦殼疼:“所逛之地不計其數,東西北三市她都走過一輪,不愧是跟着武将的,她那精力也好得不得了。我也沒聽她說起什麼特别的,晚些時候我讓桃香來一趟問問好了。”
蔣崇海摸着小胡子,沒說什麼。
畢竟是婦道人家,所知定然不多,有消息是意外之喜,沒有倒也不失望。
“唉,聽她話裡話外的意思,她明後兩日還想繼續出府。我着實疲倦不堪,明日能否讓兩個兒媳陪她去?”雲蓉抱怨。
“胡鬧,絕不可如此行事!”蔣崇海第一反應是斥責她,“論官職,我不如秦邵宗,讓兒媳去作陪成何體統?豈非讓秦邵宗覺得我在蔑視他,這個節骨眼上絕不可出岔子。”
雲蓉心裡不平,但累得已沒力氣與他辯駁。
蔣崇海見她面色實在不好,緩和了語氣:“你還是陪她遊肆。倘若後面體力不支,你找個茶館歇些,後續讓那兩個女婢看緊些便可。”
雲蓉隻好點頭。
*
和雲蓉分道揚镳後,黛黎回了閣院。
今日計劃順利,還得知了滹沱河在附近,實乃上天眷顧。如無意外,後日她就能離開南康郡了。
黛黎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她推開房門。
夕陽燦爛的餘晖随着房門打開傾倒入室,灑出一地暖色調的溫柔。隻是這抹溫柔蔓延至深處,勘勘爬上男人的黑袍時,卻戛然而止。
屋内的男人這時擡首,他神色平和,眸色卻很深,像一口不見底的深潭,“夫人回來了。”
也不知為何,這一刻黛黎莫名脊背發緊。
好像有些不對勁。
黛黎站在原地定了一息,而後若無其事地進屋,一開口就是陰陽怪氣,“哎呦,是什麼風把這位大忙人給刮來了?”
秦邵宗卻不看她,而是對尾随黛黎進來的兩個女婢說,“你們下去,我與夫人說些私房話。”
黛黎:“……”
二女腳步一頓,緩緩退出。
“啪嗒。”門縫輕輕收合,房内随着這一聲輕響靜下來。這股寂靜似乎成了瘋狂滋生的藤蔓,能将人的腿腳束住牢牢定在原地。
“坐吧。”他開口。
黛黎低眉順眼走過去在他對面入座,“您是否有要事吩咐妾?”
秦邵宗卻指了指案上的茶具,“會煮茶否?”
黛黎:“略懂皮毛。”
這個時代種茶飲茶已變得十分普遍,茶文化不僅被視為大雅,更被神醫秉筆直書“苦茶久食,益意思”,以記錄其醫學價值。
上至天橫貴胄,下至走卒白丁,家中無不備有茶。至于茶的品質、數量和相配的茶具,那就全看家底了。
黛黎看着桌上一個果盤盒和茶盅,有些犯難了。她剛剛那句“略懂皮毛”真不是謙虛,和現代直接以開水沖茶葉的泡茶方式不同,這個時代的茶可不僅如此,除了茶葉之外,還會添加諸如瓜幹、果肉、薄荷、鹽和橘皮等物。
怎麼加,順序如何,哪個先哪個後,黛黎是真不知道。
對面的目光沉甸甸地壓在身上,黛黎幹脆不想了。順序不重要,能泡出茶就行,反正她給他打過預防針的。
“雖說日後夫人不必回舊居,但你忽然失蹤,你的舊仆定然慌亂不已,說不準還會報官。”秦邵宗的聲音平淡如桌上尚未煮開的水。
黛黎正在舀瓜幹的手頓住,停得有些突然,木勺邊緣的一塊小瓜幹“啪嗒”地落在案幾上。
她有一瞬間覺得案幾不再是案幾,而是成了她敏感的心外膜,否則為何隻是小小的瓜幹片掉落,便險些驚得她坐不住。
不,其實和瓜幹無關,是這個話題太危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