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绮從他這句話裡品出一點嘲諷的味道來,很罕見,更多的是奇特。
但她沒有否認,隻是伸展開自己的腿,然後随意地将後背仰向後椅。
車内陷入短暫的安靜,僅有車底磁懸浮力傳來的偶爾輕滋聲。
前座無人駕駛,車開得平穩。
兩人相處這麼多年,不僅彼此間的作息日常安排,就連對彼此的副官也了如指掌。就好比栾绮相當清楚,這幾天是楊喬的休假日,其他幾位副官尚留在A區駐守,他才會把這輛車掏出來。
車窗外各處大廈中央那巨大的橫屏上播放着星際聯邦女星梅莉娅·海溫德拍攝的一條宣傳片,栾绮将其看完,随後她把視線從中挪開,在稍感無趣的時候,慢悠悠地偏過腦袋——
蔺序然的側臉隐在帽檐之下,眼睫半阖着,長腿交疊,那雙帶着黑色手套的手,也規矩地交叉擺好,看上去仍帶着不可忽略的冷冽與威懾。
栾绮足足盯了他有一秒,微妙地笑道:“說起來,長官能将我幾天前的邀請記挂在心,還真是我的榮幸。”
其實是意外。
她還真沒想到過,一個她随意撚過來的話頭,竟然能被他當真。
挺古怪的一件事。
蔺序然波瀾不驚地說:“人情。”
随後,他輕輕側首,銀灰色的眼眸毫無感情注視她,平鋪直述道:“它能夠讓我避免産生‘羞愧感’。”
這是隔了幾天的回旋镖啊。
栾绮突然間饒有興趣,打量了他幾番,不吝啬自己的誇獎:“好記性,長官。”
蔺序然:“彼此。”
“隻有‘彼此’麼,”栾绮調整了一下自己手上戴着的半截手套,輕眯起眼,“我還以為你會有更高明的回擊方式。”
更高明的回擊方式?
停頓一會,蔺序然沉聲:“你是想讓我更直白地回諷、惡心你,正如你一樣?”
“栾绮,”他冷靜地說道,“你的話的确讓人不适。但我沒有功夫跟你回扯,也沒有時間同你耍嘴皮上的把戲。”
“是這樣嗎?”
栾绮微嗤一聲,斜側過身子,好整以暇地看了他許久。久到蔺序然被她看得忍不住動了一下眼睫,栾绮這才在他的面前露出一個慣有的、惡劣的微笑來。
“長官,你的星網記錄,可不是這麼說的。”
“……什麼。”蔺序然有點費解。
“閑暇時也可以多接觸一點你的個人終端,長官。”
栾绮将手臂撐在車窗邊,指尖無意識地輕叩了兩下。
蔺序然被她的動作稍微分走一點注意力。
他的餘光順着她的手瞧去,看到那隻手在黑色皮質手套的包裹下,指節繃出好看的弧度。半截的手套,露出小半截掌心,還有手背那微微凸起的骨頭和脈絡分明的青筋,足以見得這雙手是何等的有力。
她的面上總維持着笑,但不經意間的幾個動作,還是會不自覺地流露出放在那張溫和笑臉之下的壓迫感。
栾绮說:“你星網的下載記錄沒有設置成私密,那幾本熱門的讀物,星網列表内的好友都能看得到。”
蔺序然的神經倏然緊繃。
他默不作聲地聽到栾绮輕輕一哂:“非常有幸,我并未出現在長官個人終端的黑名單上。否則,在有生之年内,我也看不到長官能夠精讀那幾本書。”
“……栾绮。”他想要制止。
栾绮沒讓他如願,憑借着自己幾乎過目不忘的本領,從容不迫地念道:
“‘面對對手的嘲笑和質疑,最基礎的回擊辦法之一就是讓TA的攻擊宛如砸在棉花上。所以,你可以盡量表現出不在意的模樣,或者是讓TA的攻擊看起來像小孩子過家家,以一種成熟的方式去看待TA微不足道的把戲。’這是那本《回擊對手的頂級方法》的段落句子。”
“你對它加了标注,長官。”栾绮說道:“真是稀奇,你居然信這個,還認真到這種地步。”
蔺序然冷着臉,回避開她直白地、嘲笑似的目光,默了半天,堪堪維持住自己的表情,低聲說道:“你也看了。”
蒼白無力的回話,引得栾绮想笑。
事實上,她确實笑了,甚至噗嗤笑出聲來,連帶着整個身子都在發抖。
最後,在蔺序然頗為惱羞成怒的目光下,她止住笑意,大大方方地說:“這是當然。畢竟作為長官的你都看了,我又有什麼理由不去讀這幾本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