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死法說實話不太美妙。
又難挨,又難看。
手指還在上移,他顫着身體。感知到死亡來臨的前兆,他順從地閉上了眼,很輕很輕,又很乖靜。
這一刻,他腦子裡全是鐘雪薇。
想象中與死亡有關的力道并沒有來臨,剛剛撞到的那一處正被人輕輕揉着。那是他人生中記憶以來第一次特别的體驗,很陌生,又極度強烈。
以前,他隻見過,現在他自己卻清清楚楚地感覺到,擁有過。
這種體驗太過美好,似乎頭也不那麼暈那麼痛了。
溫熱的手掌源源不斷地傳遞來溫度,墨小雨重新睜開眼睛,睫毛上一片濕漉漉的水漬。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鐘雪薇疼他歸疼他,但同他不算親近。心理上不親近,身體上也就不親近。小時候就這樣,長大了更是一如既往越來越不親近。
受了委屈鐘雪薇會拉着他跟他說道理,但永遠不會親親他或抱抱他。要是哪裡磕了碰了,她會說男子漢大丈夫沒事沒事。
這種聽起來很有道理的話貫穿了他整個童年。
他湊到鐘雪薇跟前要一個親昵,當媽的隻會說,沒看見你老娘忙着摸牌呢,店裡有吃的,自己去拿,哄自己去。
小賣部像是鐘雪薇開給他一個人的,可以随便吃,多貴的鐘雪薇都不在乎,隻要不煩她打麻将就行。
感覺到那隻手就要離去,墨小雨自己都沒注意到往人懷裡多拱了拱。一種根本舍不得離開的挽留姿态,一整顆乞求的心。
停留住的手還搭在他後腦上,隻是沒了先前的動作。
他說不出來為什麼要哭,到底是因為這個簡單的動作還是為死去的鐘雪薇,又或者是祭奠從來沒有過的親人之間的那一份親情。
可是,他和他不是親人,沒有任何可以和這層關系沾上邊的理由。
如果非要說,大約也就是金主和情人的關系。
多不了。
“撞疼了?”尚賢難得開口說話。
沒有太清楚的哭聲,隻有時不時還可以聽見的隐隐抽泣。仿佛是隻掉進陷阱的幼獸,給自己套上一層恐慌與無助的氣息,卻不知道這是會引來潛伏着的更巨大危險。
看着人茫然無措的樣子,尚賢微微擰起眉,他開始懷疑自己剛才是不是真的太兇了。
墨小雨無聲落了一滴淚,别開眼埋入枕頭裡,這回是醒着的。在死之前享受到了一回不考慮真假的情分,也不錯。
很清醒。
深色的床單打濕後畫出他眼淚的形狀,該注意的人沒注意到,不該注意的人比誰看的都清楚。賢爺的眼力似刀,心也似刀。
後腦勺上的手又動了起來,動作算不上輕。是疼愛,到底也不是。高興了哄着,不高興了就遠遠丢在一邊,誰又敢說上一句大逆不道的話。
墨小雨這會兒睡意全無,動來動去,窩在人懷裡也沒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剛想往旁邊挪,又聽見人重複老舊的口氣:“發燒了,老實一會。”
命令的口吻,消磨掉剛才僅有的一點溫情,他斷然間沒了繼續動的念頭。胳膊擰不過大腿,他是大腿擰不過手臂。除了乖乖聽話,也沒有其他選擇。
他想活着,他還有做許多沒有完成的事。畢竟鐘雪薇隻有他,他也隻有鐘雪薇。
尚賢看了人一眼,擡腳下床了。這不知情識趣的明顯是嫌棄他也在床上,生病了在床上一會兒都待不住。賢爺難得伺候人一回,還遭人嫌。
墨小雨看着人出去了,終于緩上口氣。
在進那個房間之前,他隻知道這個男人叫尚賢。之後,他看到了抽屜裡放着數不勝數的現金,地産,合同……其中就有自己生物學上的父親墨淳送過來的那份東西,效率高得沒話說。
是怕好不容易的生意又要黃嗎?
墨淳的上一樁沒做成的生意就是拜他所賜,要他給那些人面獸心的人做玩物,他甯願去死。
沒想到轉頭自己還是被賣了,至于還沒去死,大概是那讓人屈辱的時刻還沒來臨。
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他很清楚。
這麼想着,讓他畏懼的人又折返回來。
看吧。
連個思想自由的時間,他都沒有。
尚賢端了一杯水進來,用的還是自己晚上喝水的杯子。這一回,是熱水。杯壁上蒸騰上的霧氣攀援而上,空氣中帶起一縷白色的熱氣。
房間裡是暖的,他還是看見了。墨小雨想。
“喝兩口,把藥吃了,醫生一會就來。”
墨小雨撐起的手臂打軟,差一點又倒下去。賢爺挑了一眼眉,就伸手上前搭了一把。弱不禁風的,明明自己看上去才是最讨人嫌的那個,還敢到處嫌棄别人。
墨小雨不敢再有什麼大纰漏,剛才男人一閃而過的厭惡,他完完全全看在眼裡。
他不由得想笑,高高在上的人怎麼可能轉眼間就轉性了。本來就不是伺候人的主,何必做這種伺候人的活,叫人誤會。
杯子遞到他跟前,他微微一愣,随後抿着唇擡眼去看人。
饒是反複觀察,他也始終看不透這個男人。至少,他有顧忌他的感受,和别人不一樣。
“還等着我親自喂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