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昀想了想,覺得江思說得有理,不然餘忱砍掉那怪物的腦袋後,怎麼不把他殺了,還留着他在結界外徘徊。
“快過來。”江思喚了一聲,單手結印,石像驟然崩裂,底下的蓮花瓣綻開,露出往下的石階。
晟昀跟在江思身後,地底的味道是腐朽的木頭味,夾雜着一絲血腥味,牆壁兩邊畫滿了符文,她看不懂,伸手碰了碰,猩紅的印記染上了她的指尖。
這血竟沒有幹涸,像有人剛寫上去的。
暗道盡頭又傳來若有若無的哀鳴聲,晟昀更加緊張,一步都不敢丢地貼江思往裡走。
轉角之後,驟然變得一片黑暗,江思取下牆壁挂着的油燈,伸手過去,火光竟被吞噬在黑暗中。
晟昀有些發憷,躲在江思後邊,見那油燈不頂用,掌心聚起一團火,吹了一口氣,把火苗吹進了油燈裡。燈油挨着火苗就燃起來了,頓時整個油燈火光沖天,火焰甚至燒到了江思的手腕上,江思不怕燙似的,面無表情。
借着晟昀的火,裡邊的場景被火光照亮。裡邊是一間十分窄小的石室,地闆牆壁和天花闆都刻滿了符文。
石室裡,一隻瘦的皮包骨的老狗趴在地上,狗脖子上挂了一塊玉牌,聽見有動靜,腦袋和前爪掙紮了一下,又頹然倒下去。
江思把燈挂上天花闆,低頭去翻看那塊玉牌子,晟昀伸頭去看,大吃一驚:“山神?!”
兩人皆是一驚,江思多看了幾眼,察覺到不對,伸手摸了摸老狗的肚皮,神色一緊,指尖劃開了皮肉,血糊糊的一團淋在了青苔上。
那老狗聲聲哀嚎,卻沒法動身,叫聲越發凄厲,也越發無力,頭一歪倒在了地上,肚皮大開,掉下了一些模糊的血肉,一個帶血的骷髅頭和一個正跳動的心髒。
晟昀上前摸了摸頭骨,手指翻轉兩下,掐訣念起往生咒,那頭骨頓時有聖光溢出,盈滿石室。
老狗此時還未氣絕,兩隻眼睛流下淚珠,江思走上前,伸手摸了摸老狗的眼睛,取了兩滴眼淚,一滴抹在自己眼尾,另一滴抹在了晟昀眼皮上。
白光閃過,兩人看到了老狗的過往。
老狗是郦郡山下的野狗,本來在市井間撿些殘羹冷飯苟活,因為世道艱難,吃不飽的人愈發多了,人們先是驅趕它,後來想吃它的肉。它害怕,就躲到了郦郡山腳下,這裡是仙山,人們怕殺生惹怒了山神,這才放過它。
山神仁慈,在它瀕死之際收留了它,又因為它頗有悟性,留它在山中修行。後來山外妖邪橫肆,老山神默許求道者上山避難,術士們在山上精煉修為,更有甚者自山中得道飛升。
它原本是不羨慕、不嫉恨的。可山上的人太多了,它從屋檐下被驅趕到山門,從山門被趕到台階下,又從台階上被一腳踢下了山。
它已經有了慧根,生出七情六欲,無法再做回一條狗。某一天晚上,山頂溢出彩光,它知道是老山神要羽化了。從前隻有山神和它的時候,山神廟久不供香火,山神寂寞,隻能與它說,山神已經很老了,盡管人們尊他“山神”,但很久很久以前,他也隻是個凡人,如今,他的壽命要到頭了。
它趁着夜色偷偷跑上山,守在油盡燈枯的山神旁邊,山神盯着它的眼,像是知道它要做什麼,隻是摸摸它的頭,說它來人間受難了。
它吃了山神,吞了他的肉身,吃了他的仁慈心,化成了人形,它披上術士們給山神做的衣裳,坐在了山神的神像底下,一條老狗,就這麼成了新的山神。
山外的日子愈發艱難,人們想起了這位山神,山神廟的香火漸漸興旺,它在一聲聲參拜中漸漸迷失,覺得自己真的成了神,竟渴望飛升。
再後來,無論天上人間,盡成煉獄,術士們接連下山驅除妖邪,它躲在神像後,一言不發。
某一天,兩隻妖怪生生闖入了結界,日夜精進修煉的術士們竟毫無反抗之力,頃刻間山石俱滅,鮮血從大殿流到了千步階梯之下。它怕得顯出了原型,躲進了石像下的暗道中。關上暗門的時候,它聽見了腳步聲,回過頭,那白衣人正盯着它,嘴角漸漸彎起笑。
隻一眼,它吓得魂不守舍,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在牆上镌刻符文,像從前那條撿着殘羹冷飯的老狗一樣,苟延殘喘。
濃黑的血淋在青苔上,泛出青黑色的光。
“它把山神吃掉了。”晟昀很震驚,山神有好生之德,竟默許老狗吃掉他的肉身。
江思一刀插在跳動的心髒上,心髒漸漸冷卻,老狗閉上了眼睛,徹底死去。
“山神往生了,結界已破,我們出去。”江思說。
晟昀回過神來,跟着江思走出殿門。
薄徕山的血霧越發濃厚,從這邊看過去,山頭已經是一片黑氣。晟昀不敢耽誤,匆忙跟着江思往山下跑。
千步階梯太長,她慌慌張張的,像怎麼也跑不到盡頭。雪白的階梯在她眼前晃蕩,像是出現了幻覺,階梯驟然碎裂,從山體上掉落,她腳下踩空,身子一仰直直往下墜。
她回頭一看,江思似乎要拉她,卻被人從身後一掌擊飛,落到了霧障缭繞的山林中。餘忱一身白衣出現在石階上,紅霧緊跟着纏繞,他望着她的方向,面無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