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先生今天很開心,全然不見往日的嚴肅,年紀上來了,他常年耷拉着的唇角更薄了一些,無端地顯出刻薄來。
可今天他很高興,以往對學生極為嚴苛的他今天破天荒地放大家去休息。
“淩先生,”有膽子大的學生跑去扯他的衣袖,“出什麼好事兒了?您高興成這樣。”
“好事?沒什麼好事,”他又嚴肅起來,可上揚的眉梢還是沒能掩蓋住他的好心情,“我的一個學生回來了。”
“學生?誰回來了?”
從學堂裡出去,就意味着要上前線,在這群尚且稚嫩的學生眼裡,能活着從戰場回來,一定是很厲害的人物。
“他是個大英雄吧!”
“他會帶回來很多戰利品嗎?”
“不對!他會把敵人的腦袋割下來,挂在城門上,這樣誰都不敢再欺負我們!”
學生叽叽喳喳的,吵得他頭疼,索性進屋把門關上。
昭廈垂眼看着跪在大殿上的人,初時的喜悅已經蕩然無存。晟昀過于乖巧懂事,低着頭,嘴裡說着蹩腳的敬語,如果不是她身上熟悉的味道,昭廈簡直要懷疑内裡換了個魂。
“當初不聽話跑出去,現在知道回來了?”昭廈嘴上問着,像一個隻是關心小輩的君主罷了,但那雙眼睛卻死死盯着下面那張半掩着的臉,不放過她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
富桂心裡緊張,隻能順從答道:“遇到了許多妖怪,差點沒命了,我知道錯了,您原諒我吧。”
富桂不了解晟昀,但聽她嘴裡一隻念着“阿兄”,想來和自家人關系不差。
昭廈聞言心裡一凝,當初晟昀原本是要被羲光高層秘密殺掉的,是她把晟昀偷偷送出去,晟昀根本不是主動跑出去的,下面這個是假貨!
假貨怎麼能弄到晟昀的肉身和丹珠?
握着權杖的手指不斷收緊,昭廈面色不變,吩咐旁人:“把昀主帶回寝宮,好生照料。”
房門關上,富桂觀察了一陣,确定寝宮裡再無旁人,她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這裡的殿宇氣勢恢宏,樓高八丈,在雲霄之上,從窗口望出去,是一片披着霞光的雲彩。
“小雲?”她嘴裡念叨着當初對方說給她聽的假名字,盯着鏡中人,伸手摸了摸臉皮,一時之間還不習慣。原以為隻是個不入流的妖怪,沒想到身份倒還不俗。
可惜了,她眼神一冷,本想找個強大的妖族依傍,沒想到君主是個瘸子。
鏡中人想到什麼,又笑起來,她把耳邊的長發撩起:“你已經死了,以後,我替你活。”
淩先生又不高興了,和平日裡的嚴肅不一樣,他嘴角都快耷拉到下巴了。
學生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隻能比平日裡更刻苦,不惹淩先生發火。
“準是他那學生惹的。”學生們圍起來七嘴八舌的議論。
“不會是當了逃兵吧?”
“胡說!羲光才不會有逃兵呢!”
淩先生打開門,學生們立即四散而逃,翅膀撲騰兩下就飛出了院子。
“廈主。”淩先生恭敬行禮。
“看出什麼了?”昭廈眉頭緊鎖。
淩先生面色凝重:“她體内有兩顆丹珠,一顆确實屬于昀主,但内裡有損,恐怕是被人強行挖出。另一顆屬于蛇族,我懷疑她是蛇妖,取了昀主的丹珠魚目混珠。”
“不,”昭廈否決,“蟒蛇精無法煉化羲光的丹珠,那她取晟昀的丹珠就是另有所謀,恐怕這兩顆丹珠都是她盜取而來。”
“那即刻将她抓捕,審問昀主下落。”淩先生道。
兩人說着話,突然有近侍來報,赤鸾遣人送來拜帖,宣布停戰,共同清剿割面鬼。
聽到這個消息,兩人皆是一驚。
“赤鸾不久前易主,恐有詐,先不應。”淩先生提議。
昭廈應允,又說起冒充晟昀的假貨:“不必麻煩了,直接剖腹取珠。”
丹珠被挖走,晟昀恐怕已遭毒手。昭廈側頭看着窗外出神,天邊有暗雲聚攏,這幾日又要落雨了。
如果晟昀死了,她就失去了唯一的親人,羲光又能守多久呢?
天外一聲悶雷炸響,晟昀猛然驚醒,發現自己正站在竹屋的院子裡。
這裡是薄徕山,她放目遠眺,還能依稀看見郦郡山的金頂。
她在做夢麼?
還沒來得及細想,身後的房門打開,餘忱走了出來。晟昀下意識地低下頭,往旁邊移開,而餘忱的視線似乎略過了她,徑直走到院外的水缸前。
他右手一擡,一條溪流從山下被引上來,落入缸中。
看到眼前一幕,晟昀瞪大了眼睛,感情還能這麼取水,她不禁抱怨:“有這種法術當初還叫我去幹苦力,作弄人呢。”
話音未落,她見餘忱手一頓,溪流停滞在空中,而後撒落一地。
餘忱轉過身,眼睛直直地對上她的視線,吓得她一激靈,連聲道:“我、我亂說的,你可别再把我變成桌子精——”
餘忱穿過了她,進屋把門關上了。
原來是虛驚一場,晟昀心中暗罵,都變成魂兒了,膽子還這麼小,怪不得被人算計呢。她來到水缸前,探出頭,水面卻沒有她的倒映,她伸手摸摸臉,此時才後知後覺,她是真的死了,被江思殺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