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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顔妤頭頂傳來倒抽冷氣的聲音。
她的鼻尖正抵在那人胸口處,清甜的蜜桃香裡還混着極淡的血腥味。
熟悉的氣息讓她按耐住了拔劍的沖動。
她握着碎星劍的手腕被冰涼的指尖輕輕扣住。
那手指冰得不似活人。
顔妤環顧四周,她又站在了祠堂門口。
不過這座祠堂與方才那座,倒是不盡相同。
比方才那座正常多了,沒了那股陰森恐怖的氛圍。
“姑娘的出場方式,倒是别緻。”男人戲谑慵懶的聲線裡,伴着三分倦意。
好聽的嗓音近在咫尺,撩人至極。
顔妤擡頭,撞進了一雙波光潋滟的桃花眼。
這雙眼睛極具辨識度。
眼尾上挑的弧度像彎彎的小鈎子,漂亮又惑人。
拒絕色令智昏!
顔某人再次悄悄地咽了口口水,并在心裡給了自己一巴掌。
眼前青年的墨色鶴氅上,還沾着紙錢燃燒後的灰燼。
領口的盤扣卻松散地解到第二顆,恰好露出了喉結下方猙獰的陳年疤痕。
算了,拔劍吧。
“你是誰?”顔妤面上一派清冷,碎星劍順勢抵住他咽喉。
怎麼又像又不像的……
他演技可沒這麼好。
“柳家不受寵的二少爺。”青年淺笑着,用折扇撥開劍鋒。
扇骨上刻着的“柳照雪”三個字還泛着磷光,“或者你可以叫我……”
他突然湊近顔妤耳畔,溫熱呼吸拂過她頸側:“被鎖在祠堂裡,等冥婚的替死鬼。”
原來,那個倒黴蛋的角色被他抽到了啊。
熟悉的氣味再次萦繞在鼻尖。
顔妤收劍,在心裡暗自握拳。
絕對是他,沒跑了。
這座祠堂門口的燈籠,是正常的紅燈籠。
淡淡的紅光中,紛紛揚揚的紙錢源源不斷地從大門裡飄出來。
已經落在地上的那些紙錢瞬息間無火自燃。
而燃盡的灰燼洋洋灑灑地随風而起。
“别碰那些紙錢,也别被灰燼沾到。”那人攬着顔妤,旋身避開紛揚的紙錢和灰燼。
“你不是已經被沾上了。”顔妤靈巧地從他懷裡掙脫出來,手一擡,指向他的領口。
這人像個人機,對顔妤的話充耳不聞,隻是一味地念台詞:“看見祠堂正中的銅鏡了麼?裡面關着的,全是替死鬼……”
話音未落,柳照雪突然悶哼一聲,腰腹間滲出的血漬暈染在鶴氅上。
祠堂的地面開始塌陷,青磚化作粘稠的血沼,還咕噜咕噜地冒着泡。
柳照雪一把将顔妤推向祠堂正中間的銅鏡:“打碎那面鏡子,你就能出去了。”
碎星劍柄撞上銅鏡的瞬間,一間暗室出現在鏡子後面。
腐臭味撲面而來。
顔妤被卷進暗室的刹那,看見柳照雪被血沼中伸出的腐爛手臂拽住了腳踝。
而他笑着,嘴唇張張合合的,不知說了句什麼。
沒看清也沒看懂。
因為,顔妤她不會讀唇語。
暗室裡的石壁上,嵌滿了流光溢彩的琉璃珠。
這些琉璃珠比尋常的要碩大,還散發着詭異的微光。
珠子裡浮動着不同的畫面:
穿着嫁衣的新娘,正端坐在銅鏡前梳頭,梳着梳着就把整顆頭顱捧在了手裡;
裹了小腳的老嬷嬷,正蹲在井邊漿洗衣裳,洗的,卻是整張人皮;
戲台幔帳後,柳夢然正被蠕動着的紅線纏成了繭蛹……
等等!柳夢然!
顔妤飛快地返回去找柳照雪。
她站在血沼的邊緣看着柳照雪。
血沼之中,浮出了密密麻麻的骷髅和腐爛的青紫手臂。
柳照雪的半截身子,已經陷入了猩紅的泥漿裡。
他折扇翻飛,削斷了幾根纏住他的手臂。
而他傷口處濺起的血珠,竟是詭異的金紅色。
“你的血為什麼是這個顔色的?”顔妤瞳孔驟縮,心下某些猜測,終于被全盤肯定。
“現在才發現?”柳照雪唇色慘白,氣息微喘。
他的折扇脫手,釘住顔妤身後襲來的鬼影,“三年前,我早該死在松明山,如今,不過是借了我阿姐通玉靈體的幫助,強撐着罷了。”
松明山、柳夢然是通玉靈體、三年前……
感謝幕後黑手送來的一波線索。
果然,被關在鏡子裡的替死鬼,是她和這個所謂的柳照雪啊!
顔妤拔劍割破掌心,以血為墨,在劍身上疾書逆轉咒。
顔妤揮劍。
腥甜血氣在觸到血沼的刹那,燃起明亮火焰。
血沼中的鬼影發出陣陣尖嘯。
“你居然是通玉靈體?”柳照雪悶笑時牽動傷口,咳出的血沫裡有金絲遊動,“早知如此,方才該讓你……”
“閉嘴。”顔妤回身,劍鋒橫掃。
整面銅鏡應聲斷成兩半。
血河河水從銅鏡斷裂處噴湧而出,裹着森森白骨沖散了血沼。
她抓住柳照雪的衣領,往銅鏡之後掠去,指尖觸到他後頸已經快掉落的人皮。
真的很吓人啊啊啊啊!
腐屍味變得濃烈。
那間暗室開始倒塌,琉璃珠裡的那些畫面盡數破碎。
柳照雪借力将顔妤按在牆角:“此處血沼,是柳家拿怨魂養的陣眼。你方才那道劍符,很快就會被發現……”
顔妤猛地用力,按住他腰間還在滲血的傷口,有些不耐地打斷他:“你還要再演下去嗎?”
柳照雪喉結滾了滾,眸子裡卻閃過一絲疑惑。
整座祠堂突然劇烈震顫。
顔妤的猜測在此刻再次得到驗證。
已經斷成兩半的銅鏡鏡面,浮現出了一段符咒。
顔妤注意力瞬間被轉移,她把柳照雪推到一邊,俯下身把兩段符咒連起來。
是共生咒。
祠堂頂上的橫梁已經掉下來了。
“柳夢然不是被脅迫。”柳照雪将顔妤推向血河,“她是自願成為祭品的。”
顔妤不鳥他,把共生咒破壞掉。
兩半銅鏡轟然炸成無數碎片。
錯了。
一切都錯了。
從開始就錯了。
這裡不是怨境。
這裡是鏡中世界。
所以陸明軒是假的,會突然消失不見。
所以阿霁會沒有自己的意識,成了柳照雪。
所以她和阿霁扮成的柳照雪,會被關在銅鏡之中成為替死鬼。
所以鏡面上的共生咒反寫過來,是轉生咒。
轉生咒,即轉換他人生氣為我所用。
所以這裡的一切都與現實相反。
所以這股淡淡的違和感,是因為她一開始就被拉進了鏡中世界。
所以為什麼又是她?
随着銅鏡被毀掉,鏡中世界由遠及近碎成齑粉。
顔妤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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菱花鏡裡,映出少女含羞帶怯的眉眼。
“月婵,你說他會喜歡這樣的我嗎?”少女将蝴蝶簪斜插進雲鬓,耳墜上的紅瑪瑙随着動作輕晃。
面前懷春的少女,是尚未與顧澤定親的柳夢然。
顔妤迅速進入狀态,托腮望着鏡中盛裝的美人。
而後撚起妝台上的胭脂盒,輕輕笑道:“顧公子若是見了姐姐,怕是連《詩經》裡的‘既見君子,雲胡不喜’都要改成‘既見佳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