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玥看母親沉浸在談笑中,壓低聲音道:“大姐姐,去年及笄禮後,我娘就沒讓我吃飽過,她說姑娘家要身段窈窕姿态清雅氣味芬芳,吃得太飽,就會滿身肥肉腌臜油膩,沒有男子喜歡。”
“你是不是常常偷吃?”傅錦笑問。
“偷吃過幾次,被我娘知道後,她大發脾氣,拿篾條抽打我,問我還敢不敢了,她一邊打一邊喊,還激動得哭了,說我不懂她一片苦心。”如玥撇一下嘴,“我問她什麼苦心?她說讓我嫁個好夫婿。”
“嬸娘這會兒顧不上你,你多吃些。”傅錦笑道。
如玥再次埋下頭風卷殘雲,傅錦看着她,輕歎一口氣。
如玥吃飽喝足開始犯困,喊一聲娘說道:“我困了。”
于夫人看她一眼,臉色微變,又忙掩飾着笑道:“這孩子,剛交戌時,她倒困了。”
“一路舟車勞頓,來了後隻顧着跟夏至玩鬧,沒有片刻歇息,想來是累了。”傅錦笑道,“夏至帶人送三姑娘回去,嬸娘再坐會兒。”
于夫人隻得說聲也好。
夏至攙着三姑娘出來,笑問道:“你是真的困了?還是想溜出去玩兒?”
“難受。”如玥哼唧道,“吃多了,肚子撐得難受。”
“那就慢慢走。”夏至笑道,“你還跟小時候一樣嘴饞。”
“我是嘴饞嗎?”如玥辯解,“從小到大沒吃飽過,隻有去祖母那兒才能吃頓飽飯,祖母沒了後,也就大姐姐給我頓飽飯吃。”
“你小時候總賴在老夫人院子裡不走,原來是因為二夫人不讓你吃飽飯。”夏至笑道。
“後來祖母生病了,我不得不回去,我娘說我被祖母養成了胖妞,長大嫁不出去,就開始餓着我,以前隻是把碗盤拿走,我背着她還能偷吃幾口,去年及笄禮後,她總盯着我,發現我偷吃就打我。”如玥泫然欲泣,“那次進宮我根本沒有吃飽,宴席上的每個人都端着架子,坐着的站着的幾十号人,沒有一丁點聲音,清河公主一粒米一粒米得吃飯,肉絲肉塊都有女官再給切開,湯匙隻有指甲蓋大,她吃飯的時候,看不到嘴動,可是宴會後,皇後摟着她問,沒吃飽吧?是不是還餓着?命人給她加小竈,讓她關起門來吃個痛快。我回到家裡,我娘追着我問吃了什麼吃了多少,我想到美味佳肴就在面前,自己卻不知滋味,氣得在床上打着滾大聲哭嚎,我娘說我吃多了積食,給我吃瀉藥……”
如玥嘴一扁哭了起來。
“别哭了。”夏至拍拍她,“難怪你輕飄飄的,臉上帶着菜色,原來是給餓的,你呀,早些嫁人,離開二夫人,想怎麼吃就怎麼吃。”
“好主意。”如玥停止哭泣,撲閃着眼說,“我要嫁個廚子,天天給我做好吃的。”
夏至哎呀一聲:“不用非得廚子,嫁個跟你一樣嘴饞的就行。”
“也是。”如玥打個飽嗝,滿足笑道,“你說得有理。”
進了珪院,如玥的丫頭紅柳迎了上來,指着西廂房笑道:“這是王妃吩咐人特意給姑娘布置的房間。”
如玥進去一瞧,滿眼粉紅,床帏窗幔上綴滿流蘇,她撲到床上臉埋進枕間,悶聲悶氣笑道:“這就是我心中的閨房。”
“還有好多吃的,果脯奶疙瘩金絲糖。”紅柳打開床頭暗格。
如玥一躍而起,喜滋滋看着紅柳捧出的紅漆木盒,裡面琳琅滿目,她臉上溢出幸福的笑容,又趴下去道:“先讓我睡會兒,我醒了再吃。”
“姑娘,沒洗漱呢。”紅柳忙道。
“睡醒了再洗。”如玥的聲音低了下去。
“我走了。”夏至輕手輕腳向外。
夏至剛走,于夫人匆匆而回,服侍她的兩個婆子和傅錦打發來提燈護送的人,都被遠遠甩在身後。
進了院子喚一聲紅柳,紅柳答應着,從西廂房疾步出來,小跑步下了台階,來到面前福身道:“啟禀夫人,姑娘已經睡下了。”
“睡下了?”于夫人聲音拔高,“剛吃飽就睡下了?”
“姑娘困得撐不住了。”紅柳小聲說道。
“可洗漱了?”于夫人挑眉。
“姑娘說,過會兒叫醒她。”紅柳聲音更小。
“糊塗。”于夫人斥道,“平日怎麼跟你說的?”
說着話撥拉開紅柳,跨上台階進了房中,奔到床邊掀開被子,揪住女兒衣領将她拉了起來,用力搖晃着咬牙說道:“不洗漱不消食就睡了?平日裡都怎麼教你的?都給忘了?你真是氣死我了。”
如玥被大力搖醒,揉着眼睛不滿看向母親,叫嚷道:“做什麼呀?成日不讓吃飯不許睡覺的,活着還有什麼滋味,你掐死我算了。”
“人活着就是吃飯睡覺嗎?那麼多的榮華富貴,那麼多的赫赫煊煊,等着你去享受呢。”于夫人揉着她臉,聲音軟了些,“娘是一片苦心,你要聽娘的,快起來,起來在院子裡走上一走。”
“我不去。”如玥掙紮着,“你再逼我,我這就上吊,吊死在福王府。”
“說什麼傻話。”于夫人哄勸道,“你看你大姐姐,雖說嫁了個傻子,可她華服美食前呼後擁,多威風,當初她願意嫁過來,我還不明白,這會兒可算是明白了,有了地位和金錢,嫁一個傻子也值得。”
“可是,大姐姐想吃就吃,想睡就睡,沒有受過我這樣的苦。”如玥大聲說道。
“她是齊國公府的嫡長女,你呢?你隻是二房的女兒,大房襲了爵位,二房什麼都沒有。”于夫人一聲長歎,“不怪你,怪你父親一介書生性情懦弱,怪我當初隻知他是公爺家的二公子,卻不知與大公子天差地别,你命不好,生在二房,什麼都輪不上你。”她哭了起來,“爹娘什麼都給不了你,你得靠自己,給自己掙一個好姻緣。”
“哎呀,你别哭了,我起來就是,我去院中走一百圈消食,我沐浴後再睡,總行了吧?”
如玥閉着眼睛下了床。
“你管不住自己,不能單獨睡,還是跟娘一起睡。”于夫人在身後說道。
“行行行,都依你。”如玥揉着眼睛,出房門下了台階,在庭院裡一圈一圈得走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