紗燈毫無征兆得熄滅,吱呀一聲,房門從外面合上了。
周遭黑暗而靜谧,二人和衣而卧,合蓋着一床大被,他仰面躺着,在黑暗中屏息凝神大睜着雙眼,阿錦側躺着,臉貼着他的臂膀,身子緊靠在他身側,手搭在他肩頭,她小聲自語:“父親跟瘋了一樣,可總好過昏迷不醒,好不容易醒了,孫神醫怎麼又讓他睡了?冬雪說父親是對什麼芙蓉上瘾,那又是什麼?”
她嘟嘟囔囔說着話,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睡了過去。
她在睡夢中靠他更緊,她的腿搭了上來,她的手挪動着,從他胸前滑過,環住他的腰抱住,她不停蹭動着調整姿勢,似乎怎麼都不夠舒坦。
他猛然一個轉身,将她整個裹了進來,輕輕拍撫着她的後背,她不再動彈,腦袋鑽在他胸前,身子窩在他懷中,陷入深沉的夢鄉。
天光亮起的時候,他從西廂房飄了出來,臉色蒼白兩眼烏青下巴上冒出青色的胡茬,柳将軍擱下手中舉着的石墩,揶揄看着他:“睡覺的人比我這個不睡覺的還要萎靡,為何?”
他擺擺手,在廊下找地方靠坐着閉目養神。
“裡面榻上睡去。”柳将軍擺擺手。
他聽話得點點頭,飄進房中爬到榻上,閉上眼睛攤開四肢,昏死一般睡了過去。
天光大亮,傅錦神清氣爽從西廂房出來,柳将軍門神一般站在廊下,令人心安。
“阿衡呢?”她問道。
柳将軍指指正堂方向:“在裡面榻上睡着了。”
“把你的地方給占了?”傅錦搖頭道,“又調皮上了。”
說着話進了房中,他窩在被中睡得正香,彎腰為他掖一掖被子,忍不住伸手輕撫他的臉,抿唇笑着看他一會兒,這才擡腳進了裡屋。
冬雪看到她進來,忙道:“公爺還在沉睡,這一夜倒還踏實,不時翻身,有時候還打呼噜,跟尋常人睡着一般,不像前夜裡那樣一動不動得昏睡。”
“那就好。”傅錦神情一松,對冬雪道,“你辛苦一夜了,也歇息去吧。”
“不用。”冬雪搖頭,“等公爺醒來再說。”
“那就洗漱去。”傅錦道,“收拾得幹淨利落,給孫神醫留個好印象。”
冬雪兩眼一亮,拔腳向外。
傅錦在床邊坐下,看着父親。
依然是臉色蒼白眉頭緊鎖,雙唇翕動着,似乎有很多話要說。
她忍不住握住父親的手,輕喚一聲:“父親,昨夜裡你認出我沒有?我是錦兒。”
“錦兒。”父親在睡夢中應了一聲,眉頭舒展了些,他輕聲喚道,“我的錦兒……”
父親已經多年沒有叫過她的乳名,她心頭一酸,眼淚刷一下湧了出來。
“錦兒,”父親唇角上彎,又喚一聲,“水,給我水。”
傅錦手忙腳亂倒了一杯水,拿湯匙滴在父親唇齒之間。
他咕咚一聲吞咽下去,猛然睜開了眼。
他茫然看着她,慢慢伸出枯瘦的手,為她抹着臉上的眼淚,聲音和氣充滿慈愛:“怎麼哭了?誰欺負你了?”
“沒有,我沒有哭。”傅錦搖着頭,眼淚落得更急。
“錦兒都長這麼大了。”他歎息着,兩眼慢慢亮了起來。
他摩挲着她的臉:“我的錦兒,都盤發了。”
“你怎麼盤發了?”他的眉頭皺了起來,似乎想起了什麼,他猛得坐起,兩眼盯着她,面目變得陰鸷,他的手驟然滑開,厲聲問道,“你不在東都,回來做什麼?”
傅錦愣怔看着父親,他的聲音大了些,目光兇狠逼問道:“說,你為何回來?”
傅錦兩手緊捏在一起,用力拽着自己的手指,勉強鎮靜下來,說道:“父親病了……”
“即便是我死了,你都不要回來。”他指着外面怒吼道,“你滾,滾回東都,這輩子都不要回京。”
傅錦緊咬着嘴唇,起身向外。
一人迎面而來,将她摟進懷中,冷眼看向暴怒的齊國公。
“你又是誰?”他吼叫着,随手操起幾上的茶壺扔了過來。
王爺一手摟着傅錦側身避開,另一手接住茶壺向後一扔,茶壺砸在外屋的窗棂上,嘩啦一聲脆響。
随着響聲,柳将軍快步走進。
王爺目光冰冷,王妃臉貼在他懷中泣不成聲,齊國公坐在病床上,面目猙獰。
柳将軍鎮定轉身,向外喊道:“來人,齊國公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