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白起的情緒好轉,陸呦組織好措辭,先聲奪人:“若邯鄲之圍的決策确定,秦國東出的腳步至少延緩十年!”
白起養氣功夫極好,除了剛剛片刻的上臉,此時聽到陸呦的大言不慚也隻是哼笑,“你口氣倒是大。要是你這話傳出去,恐怕立馬會被抓到鹹陽獄。”
陸呦神情誇張地谄媚道:“這不是在将軍您的地盤嗎?”
看到白起情緒好轉,陸呦再接再厲說道:“我帶來三樣東西,将軍可願幫我看看?”而後向辛使了個眼色。
“可以一觀。”
辛拉來老馬,老馬是個成熟的工具馬了,三人交流不過半個時辰,老馬已經睡熟。
辛好不容易才叫醒不樂意的老馬。
“這是何物?”白起将魚竿放在一旁,沿着老馬打量。
老馬身上馬具齊全——高橋馬鞍馬蹄鐵。
“此兩物分别叫做馬鞍、馬蹄鐵。将軍應該對戰馬的損耗不陌生,戰馬損耗主要在馬蹄,而這馬蹄鐵可以減少馬蹄的磨損,至于馬鞍,将軍上馬一試便知。”
白起七十歲,身形比陸呦還矯健。不用陸呦解釋,他一腳踩在馬镫上,翻身上馬。
而後熟練地揚起缰繩,馬鞍的作用他已經知曉。
“這是騎兵之利器。”
“此二物,秦王可會心動?”陸呦胸有成竹。
白起騎在馬上,背着陽光朝向陸呦,影子蓋住了陸呦的身影:“還有一物。”
陸呦笑起來:“請允許我賣個關子。這三樣東西,可以說服您為我引見秦王嗎?”
“我被罷官在家,可能難有機會面見秦王。”白起稱述事實,不然誰閑的沒事幹垂釣啊。
陸呦擠眉弄眼,“您為大王征戰數幾十年,我不信秦王不見您。将軍,或許您服個軟就行了。”
陸呦詭異地有一種幫白起争寵的既視感,善哉善哉!
“行,你幫我寫一篇文書。”白起倒想看看這小子能寫成什麼樣。
陸呦一臉交給我了,而後愁眉苦臉地拿起毛筆,用心地寫了一篇感情充沛,言辭不怎麼優美的帛書。
除了辣眼的字,内容更是辣眼。
白起看得眼睛疼。
他沒好氣地請人遞與大王。或許陸呦真能說服大王,秦國可經不起消耗了!
*
“您讓我監視的人進了大良造府,據周圍的人可能是大良造的趙國故人。”來人畢恭畢敬地朝着面前端坐于案幾前的長臉老人回話。
長臉老人神色一動:“哦?我未曾聽說過大良造有什麼趙國故人啊!若是有,長平之戰後也應該斷交了才是。”
他把玩着自己手中的玉珠:“真是越來越有趣了。”
白起的文書很快遞到了秦王案前。
作為之前和應候齊名的武将寵臣,即使現在因為觸怒秦王被罷免職務,這點面子還是有的。
文書遞得很快。
秦王和内侍沒好氣地指了指帛書上龍飛鳳舞的“白起”二字,“看看我們大良造,終于舍得遞上來文書了。”
他曉得白起的骨頭硬,這該不會又是個痛斥支持出兵邯鄲的人是蠢貨的文書吧。
也或許,白起老了老了,懂得服軟了?
懷着複雜的心情打開文書,秦王大驚失色。這通篇“王之視臣為手足,臣之視王如君父”的表白之語,加上各樣的花式道歉,以及求王垂憐,允許臣面見大王,述臣之過。
最重要的是,滿篇被抽了骨節的醜字。
“白起該不會是在愚弄寡人?”秦王覺得白起是在反諷,至少他這篇文書的字就讓人覺得火大。
旁邊的内侍被吓得不輕,斟酌審慎良久後才小心翼翼地開口:“我看大良造是想面見大王,不如大王召大良造看看到底為何緣故?”
該死的錢收得燙手!
誰想到大良造一篇文書能惹得大王這麼生氣。
“去召他。寡人要馬上看到他,看看他對寡人的不滿為何那麼大?”秦王氣得摔了文書。
内侍小心翼翼地出了宮門,沒有發出一絲聲音,沒好氣地讓旁邊的小太監去叫人,并在小太監耳邊耳語了幾句。
“大王,應候來見。”殿門後的内侍小心翼翼地傳話。
“他的消息真快。”秦王感歎了句,聽不出喜怒,“讓他進來吧。”
“諾。”
大良造府離秦王宮不遠,辛才剛剛做好魚,三人吃到一半,小太監已經到了宅邸門口。
陸呦看着極其肥嫩的大魚,傾情推薦辛來做這條魚。幸虧有老馬,他們還帶了些有的沒的,比如茱萸等調味料。
陸呦洗菜切菜,辛處理魚,二人手快不過一刻鐘,一鍋熱氣騰騰的麻辣魚出鍋。
辛哐哐幹了兩碗大白米飯。
陸呦還沒吃完,門外的通傳已經到了,“大王召大良造去宮裡。”
白起帶着陸呦和辛,還有不樂意動彈的老馬進了宮。
宮城森嚴。
一層一層的核查讓宮成的肅穆達到極緻,走在青磚鋪成的宮道中,隻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和周圍人的呼吸聲。
以及呼呼風聲。
辛沒想到自己竟然進了宮,下一步是面見有神明之相的一國君主。他兩股顫顫,幾近眩暈,卻在看到旁邊陸呦時清醒過來。
“貴族不是人嗎?君主不是人嗎?”陸呦坐在鳴鹿食肆的身影和聲音浮現。
“他們……也是人嗎?”辛舔了舔自己起皮的嘴唇,喃喃自問。
“當然。所以不必要懼怕、崇敬他們,他們同樣需要吃飯,也會因為吃不飽難受,也會覺得冷,也會覺得疼。”
“原來……我們都是人。”辛恍然大悟。
陸呦擔憂地看着神遊的辛,扯了扯他的衣角。辛猛得驚醒。
“你怎麼樣,辛?”陸呦悄聲詢問。
“我很好,阿姐。”辛眼神炯炯有神。
“到了。”内侍讓白起單獨面見,白起不答應,兩人就此僵持在殿門口。
大良造堅持得不得了,硬要帶着後面的兩人一馬進殿,非說他們有重要事情向大王彙報。
什麼人都能面見大王嗎?當然不能。
陸呦從馬兜裡掏了掏,從一堆鐵疙瘩中掏出趙王的密令,度金配色,一看就很重要。
“還請大人将此遞與大王。”
抵不住大良造的威視,内侍隻能接過帛書,硬着頭皮去殿内詢問大王。
大王此時正和應候對弈,“這白起,越來越不顧禮儀了。”
應候放下黑棋,棋盤上白棋對黑棋呈圍攻之勢,他放下棋子:“我的棋藝無法和大王比拟。”
說完又勸慰秦王:“大良造想必有要事,才會如此行事。大王不如讓其進殿一觀。若真是大良造驕橫行事,到時再談懲罰。”
“你倒顧着同僚之情!”秦王冷哼,看到内侍遞來的趙王令後勃然大怒,“白起這是在告訴寡人,寡人的大良造和趙王有勾結!”
應候當機立斷,深深揖首請秦王息怒。秦王看着跪了一地的人,大手一揮,怒聲道:“讓他來。”
确定三人一馬身上沒有任何武器,内侍示意三人一馬可以進去,而後小聲提醒白起:“大王生氣,應候在殿内。”
應候正是和白起别苗頭的文臣之首——範雎。這兩句之間沒有任何關系,白起卻一下聽懂。
他側頭對着陸呦說:“陸呦,不要讓我失望。”
殿門被緩緩拉開,白起一馬當先地朝着殿内走去。
“必不辱命!”
陸呦和辛緊随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