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呦想到自己和辛可能會被監視、囚禁。但沒想到他們竟然被扔在了鹹陽監獄中的地牢。
狹小且腐氣撲鼻的通道中,獄吏提個油燈照亮幾人腳下的方寸之地。
空氣不靜谧,格外幽冷。
黑暗中,兩側地牢中不停傳來窸窸窣窣的呼吸交錯。陸呦凝神一聽,辨認出其中微弱的呻吟聲。
地牢像是住滿了人。
獄吏停在一處地牢前粗聲粗氣道:“到了,進去吧。”
地牢的環境果然不行,進門便有一股撲面寒氣夾着腥味從腳底升騰。但幸好,裡面沒有人。陸呦硬着頭皮帶辛走了進去。
刀疤獄吏留下句“乖乖待着”,将自己手中的煤油燈挂在地牢右側後轉身就走。
昏黃的光滞留了些許溫度。
借着煤油燈光,陸呦心中憂慮卻不露聲色,反而笑聲說:“害不害怕?”
辛對這種環境自在得很,他撇了撇嘴:“不怕。”打量了下地牢後不怎麼開心,“這地方不如我們之前的茅草屋。”
但他有疑惑:“我們為什麼會被關到地牢?”
陸呦也很疑惑,難道是自己在鹹陽殿中的最後發言惹怒了秦王。
陸呦乖乖攤手:“我也不知道。”
辛反而笑了出來:“原來還有阿姐不知道的事。”
不一會,地牢的飯食送了過來,兩個麥餅兩碗粥。
陸呦用勺子舀了舀,粥底的米粒被一股腦翻了上來。
“獄中飯食還不錯,就是吃不飽。”辛之前聽人說過監獄環境不好,飯食都是泔水。沒想到秦律嚴苛,但秦國監獄還不錯。
本來餅就幹,粥還稠。
陸呦被噎的差點翻白眼,被辛狠狠在背上一敲後才勉強咽下去。
“我聞到了米的香味。”二人旁邊的地牢傳來聲音,斷斷續續的飄在空中。
陸呦被吓起一聲雞皮疙瘩。她猛得一跳,跑到辛身後。
“應該是旁邊的刑徒。”辛說道。
提拉提拉的聲音響起,那聲音一卡一卡的再一次傳來:“你們是因為什麼進來的?”
二人沉默。
聲音也不在意,隻是自顧自說道:“我是因為偷竊進來的,家中沒錢買不起糧,孩兒被餓得吃土解饑。沒辦法,我隻能去偷。”
“……不知道我的孩兒怎麼樣了。”
聲音絮絮叨叨間講完了自己的生平,講完了自己的家人,“我隻等着去服勞役,服完勞役後或許我孩還在。”
陸呦盤腿坐在稻草上,煤油燈一晃一晃,照得陸呦的影子在地上飄來飄去,辛也沉默着。
聲音不在乎兩人是否在聽,他隻是想說說話。
“别說了!天天說天天說你煩不煩!”一道帶着怒氣的聲音傳來,“本來睡着不想餓,卻被你吵醒!”
呵斥聲叨叨聲此起彼伏,很快引來了獄吏,獄吏呵斥:“安靜點!安靜點!”
獄吏的到來像是一盆水澆在了好不容易有點火星的稻草上,地牢重歸死寂。
辛指了指木碗。
陸呦點點頭,這飯食應該是對他們的特殊照顧。
“如今正好無事,我來考考你的功課。”陸呦思忖道。
辛摸了摸耳朵,看了看四周的環境,許久後看着陸呦确定的眼神後才确定自己沒有聽錯。他沒有說話,隻是默默遠離了陸呦。
兩人的一舉一動被送至秦王案幾。
秦王翻閱完陸呦的觀察記錄後笑了笑,揮了揮手讓人退下後閉眼思考,白起邏輯分明的求情文書正好被壓在了下面。
秦王來得很快。
彼時陸呦正呲牙咧嘴地舒展自己酸痛的腰背。地牢陰暗潮濕,這幾日陸呦都睡得不好,午夜後陸呦睡得迷迷糊糊之間聽到有老鼠的磨地聲,之後沒敢睡踏實。
陸呦非常怕老鼠,源自童年時同學給她講的恐怖故事,小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的腳趾被老鼠啃掉了……啃掉了!
辛在旁邊嘎嘎樂。
秦王正是這時候到的。
“看來你适應得很好,還有閑情逸緻教辛功課。”窄窄的過道中擠滿了開路的獄吏。秦王龍行虎步,前面站着個垂頭屏息的獄吏,和昨天的兇狠一點不同。
陸呦拱手行禮:“多謝大王照顧。”
“你就不怕我真的扔你到鹹陽獄?”秦王冷哼詢問道。
陸呦想了想,誠實坦白:“還是怕的。”
怎麼會不怕,她隻是個普通的多功能社畜,在來到戰國前每天最痛苦的事情是加班、加班以及加班。
生死對陸呦來說是紀錄片和新聞裡的數字,來到戰國後,她卻感覺自己時時徘徊在生死之間,甚至第一次殺人。
陸呦晚上做夢常常夢見自己雙手沾滿腥臭的血液。她露出些後怕:“現在想來那日我在殿中,大王想過殺我,相邦想過殺我,大良造也想過殺我。”
在她編出巫的預言一瞬間。
“你算是聰明。”秦王點了點頭,換了個話題:“你為何效忠赢子異?”
這個名字秦王在自己的太子安國君處聽說過,一個被送去趙國做質子的秦國宗室之人。但現在,他已經不再無足輕重了。
陸呦看了看周圍的人。
秦王大手一揮,鷹隼般的眼眸輕飄飄環顧四周:“你盡管說,如果這都能被洩露,寡人還掌管什麼秦國?”
周圍靜靜侍立的人齊齊打了個寒顫。
陸呦直言不諱:“我在趙國發現公子子異敏而好學,禮賢下士,況且他有呂不韋相助,很有君主之姿。而且他手下人寥寥,我在其中能出頭。”
至于政崽,哪能說嗎!
就讓秦王認為她是個野心勃勃的人也很好。
“大王掌握朝堂幾十年,文有應候,武有白起王翦等,我以女子之身必然無法脫穎而出。同理,安國君是如此,宗室之子也是如此。”
“但公子子異不同,他幼時入趙,飽受冷待和歧視,他更包容,更能容納不同。”
陸呦侃侃而談,她得回邯鄲,回到嬴政身邊。以她庶民、女子兩個身份,戰國等級森嚴的社會像是大山壓得她喘不過氣。
可是人是社交性動物,陸呦很難完全避世;可是陸呦是老百姓中的一員,她是所謂芸芸衆生中的一個,她不喜歡這種狀況。
看到陸呦峥嵘的野心,秦王反而笑起來。他向來沒有瞧不起女子,他的母親宣太後也是女子,才智卻比一般男子出衆的多。即使他長大後與宣太後決裂奪權,也并不影響他對宣太後的稱贊。
“我會放你回趙。”秦王許諾道,他想看看陸呦這一條遊魚,究竟能攪起多大的風浪。
“工匠已制好器具,你二人同我一起去看看吧。”
扒拉着陸呦帛書上狗爬的字,工匠熬了好幾個大夜才做出來!
曲轅犁和馬蹄鐵都是看起來簡單,制造卻一點不簡單的工具,彎曲轅杆需要特定的蒸煮技術,曲轅犁的核心鐵制犁铧也是十幾個鐵匠花心思搞出來的。
好幾百号人花了五日終于将帛書上的器具造了出來。
*
隼在鹹陽逆旅中逗留了好幾日,焦慮得不行,陸呦二人已消失五日有餘。他跟蹤陸呦和辛二人去到了大良造府,之後陸呦二人就不見了蹤迹。
秦國管理細密,尤其是國都鹹陽,他隻能向蔺公寄急信禀明情況。
蔺相如接到急信時正收到趙國間人送來的秦國軍隊異動——秦國軍隊的調動停止了,像是将人心提到半路中,不上不下。
蔺相如攤開兩封信擺在一起,手指有一下沒一下敲着案幾。陸呦失蹤,秦國軍隊滞留,這兩件事之間有沒有聯系?
廉頗大咧咧的推門進來:“你這老匹夫在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