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師父,楊柯才回到觀雲閣,青桃和杜衡她們早已備好熱騰騰的飯菜和香噴噴的浴盆,隻等着她回來了。
在她們的注視下吃完了整整兩碗飯,楊柯又泡進木盆裡洗了個熱水澡,按照青桃的話來說,“把渾身的晦氣都洗幹淨。”折騰完畢,已經搓磨到了子時。
躺在床上,楊柯盯着頂上的帳子,明黃色的,像小時候見過的皮影戲幕簾,腦子裡反複浮現出這幾日的種種,恍如皮影一般漂浮過去:勤政殿外刺目驚心的血,皇帝氣急敗壞上蹿下跳的囧樣,掖庭裡傳來的凄厲歌聲,最後都漸漸模糊起來,唯獨拓印在腦海裡的,隻有大牢裡宇文泰身上的溫香……她迷迷糊糊地睡去,這一晚竟一宿無夢。
早上醒轉過來,用過早膳,楊柯便開始處理這幾日累積成山的文書,頭又開始疼了。
埋首于白紙黑字不知道多久,再擡首時,太陽又快落山。
今晚又得在武華殿幹到四更,楊柯心裡慘淡地想。
将所有文書收到書格裡,背在身上,往書房的方向走去。
一陣劇烈的咳嗽從房内傳了出來,“殿下,您休息會兒吧,再這麼撐下去,身子怎麼扛得住?”
“沒事,你把飯菜擱在邊上就是。”宇文泰低沉而疲憊的聲音響起。
“诶。”小順子無奈答應,走了出來。
見她過來,小順子搖頭歎氣,低聲道:“殿下自從昨兒晌午醒轉過來,便再也沒合眼過,一直在書桌前忙碌,楊姑娘幫奴才勸勸他吧。”
楊柯點點頭,掀簾進去。
宇文泰正坐在桌前,一臉蒼白,不知道是不是燭火燃了太久,竟照得他臉色發青。小順子擔心他再受寒,給他披了層絨的深灰厚氅。
“殿下,今日的文書已經批閱完。”楊柯将書格裡的一沓紙遞給了他,他伸手接過,随即又猛咳起來。
“吭吭吭——”楊柯看他這陣仗像快要散架了,于是轉頭去尋他的茶杯,剛端起便發現早已冰涼,忍不住道:“殿下,再這樣下去,恐怕您要比我先出宮了。”
“為何?”宇文泰一邊咳一邊問,旋即便反應過來她話裡的意思,即使咳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忘瞪她一眼,“我的身體……我說了算。”
“是嗎?可你這樣虐待自己的身體,旁人看了難道不傷心?”
咳嗽停了下來,他放下捂着嘴的絲綢帕子,深吸了口氣,終于平靜下來:“誰是旁人?”
“額……”楊柯被他問住,“宸妃娘娘,陛下,小順子,還有……”
他直言道:“父皇額娘是我的爹娘,小順子與我相伴多年,他們自然理解我的做法。”眼神緊鎖住楊柯,“你為何要管我?”
“因為……”楊柯一時噎住,臉上表情也僵硬了起來,臉上竟然開始泛紅。這個時候再遮遮掩掩反而顯得矯情,“關心你,難道不對嗎?”
“關心我?”宇文泰嘴角上揚,“為何關心我?”
“因為我記挂你。”說完,楊柯便埋首胸前,不敢看他。
屋裡寂靜無聲,楊柯呆呆立于他面前,手和腳都拘束得不知如何安放,聽見他起身走來,才敢慢慢地擡起視線,但也隻是從衣角挪到胸口。
卻聽宇文泰柔聲道:“記挂我的意思,是心裡有我?”
楊柯悶悶地“嗯”了一聲。
宇文泰站定在楊柯身前,手指輕輕地拂過她的臉頰,從耳畔落到下颌,癡癡道:“阿柯,你終于接受我了。”
楊柯心中一動,鼓起勇氣,望進他的眼底:“不是接受你,是愛上你。”
燭光落在宇文泰的臉上,描摹出他的精緻眉眼,照見他眼底的炙熱。他伸手捧起她的臉,似乎在等待着她的回應。
楊柯踮起腳尖,極慢地吻了上去,雙唇相貼的瞬間,仿佛全世界都靜止了,隻剩下彼此灼熱的呼吸。他的唇瓣溫熱,撕咬研磨之下,還有一絲尚未褪去的茶香。
宇文泰毫不避諱地看着她,她偏偏這時候又害羞起來,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
瞧見她羞赧的模樣,宇文泰不禁心生憐愛:“當年在紫英閣外的巷道裡,你也是這副表情。”
聽他提起那晚的糗事,楊柯佯怒地捏他的手,他唇角的笑意更深:“當時我故意逗你,你又是羞又是怕,臉上還粉嘟嘟的,着實可愛。”
她咕哝道:“那最初見面的時候,你還裝作不認識我,甚至故意針對我!”
宇文泰佯作失憶:“有麼?我怎麼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楊柯氣道:“那次範老頭的課,害我出去跪了那麼久,還有……”
他忽然親上她的額頭,接着用手指輕撫她的臉頰,溫柔道:“我是為了讓你遠離逍遙居的勢力,也想讓你遠離我,我害怕給你帶來危險。當然,這隻是一廂情願,最後還是控制不住地喜歡上你。”他的嗓音低沉,撩撥得楊柯耳尖發麻,不自覺地又親了上去。
被他吻得呼吸急促,腦袋昏沉,楊柯雙手微微顫抖着抵住他的胸膛,要去推他。宇文泰的手從她的臉龐落下,一把緊緊摟住她的腰,索性将她圈進懷裡,另一隻手掌住她的後腦勺,偏頭再次吻了上去。
她雙腿發軟,隻好抓緊他的衣襟,回吻過去。他順勢加重了舌尖的力道,霸道地攫取着她的氣息,好似要将她吞沒。
一吻結束,楊柯癱軟在宇文泰的懷裡。
房内的燭火左右搖曳,柔軟無骨。
“每一晚,看着你坐在窗前陪我批奏文書,我都在盼着,何時能有今日。”
楊柯從他懷裡起身,發現宇文泰正凝望着她平日坐的位子,目光迷離而空茫:“因為你心中始終有個别人在,縱使人被我綁在這,可心終究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