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百鐵騎卷着煙塵馳近恭州城郭。
蕭晏舟策白馬當先,木簪束起的青絲在風中獵獵翻飛,掠過她眉間明銳如刃的意氣。
“籲——”雪色駿馬人立而起,蕭晏舟翻身落地。
張儉疾步上前,褶皺密布的眼角堆滿笑紋。
城牆下烏泱泱圍着的百姓伸頸張望,粗布衣襟在風裡簌簌作響。
蕭晏舟五指緊攥缰繩,目光掃過人群時驟然凝住:“究竟何事?”
張儉慢悠悠撫過灰白長須,枯枝般的手指穿梭其間:“前些日子三侍衛回城辦事,老朽便想着帶鄉親們迎一迎公主車駕。”
話音未落,人群已如沸水翻騰。
“公主是活菩薩轉世呐!”佝偻老者顫巍巍舉起黧黑手掌,“若不是那些油布氈帳,我們這些老骨頭早凍成冰坨子喽。”
裹着補丁襦裙的婦人擠出人群:“草堂醫師生生将我家狗蛋兒從閻王殿拽回來了!”
蕭晏舟指尖在冰涼的劍柄上輕輕叩動,清朗嗓音溫潤卻有力:“父老鄉親折煞。受萬民奉養,恤孤撫弱本是應盡之責。”
殘陽将她銀甲鍍作燦金,卻在觸及眉宇時化作三月春晖。
百姓笑着簇擁而上,七嘴八舌說着,蕭晏舟溫潤笑着,一一安撫回答。
五百精兵在城外駐紮,身後兩輛馬車随着人潮進城,在重見喧嚣的街上晃蕩。
行至驿站,百姓這才依依不舍散開。
蕭晏舟笑着和每個百姓揮手拜别,親切又溫潤,絲毫沒有公主架子。
人潮湧動散入滿街,張儉站在一旁,捋着灰白的胡須,淺笑着離開。
街上停靠兩輛馬車,鎏金車轅素簾無風自動,散落茶香。
另一輛榆木車架行駛間簌簌抖落黃塵木屑。
低調奢華的馬車下忽見殘影掠過,簡明臉色漲紅着往偏僻處去,陣陣酸澀漾開。
随後晃蕩而下的陸允之,雖行動不便但面色依舊紅潤。
樹底吐得昏天黑地的簡明模糊中隻聞一聲嗤笑,陸允之玄色的衣擺從簡明身側掠過,帶着他熟悉的海棠香氣。
笑意未消,簡明真切聽出他心底的譏諷。
緩過心神,簡明深吸口氣,用青竹的幹淨帕子潔淨污漬,随手團握,捏在掌心,一個箭步追上去。
很快,陸允之地笑容僵在臉上。
來人一身正氣,身姿挺立,跨步便輕松越過坐輪椅的自己,陸允之氣不打一處來。
氣急吩咐夜闌放開輪椅,自己搖着“咯吱咯吱”的輪椅就去趕超。
身後木隙碰撞,簡明怎麼可能聽不到。
随即又加快步伐。
兩人不知道在較什麼勁兒。
行至朱漆剝落的驿站大門時,簡明已是氣喘,又掏出新的帕子擦過額頭的薄汗,貫是冷漠的性子。
回望陸允之,不至氣喘,畢竟從軍多年。
可他仍舊一臉青紫,緊咬後槽牙,分外懊惱的模樣。
簡明臉上沒什麼喜悅的表情甚至有些許疑惑,自己為什麼這樣?莫名其妙都不像他。
蕭晏舟從馬廄中趕回,看着兩人一個氣喘、一個滿臉菜色,恍惚是不是自己走錯了。
兩人就這樣僵持不下,蕭晏舟看着四周詭異的氛圍沒敢叨擾,蹑手蹑腳疑惑着轉身回房。
孤月無邊寂寥,蕭晏舟斜倚窗柩,怔怔看着,柔和月光拂過她的臉頰。
“是你來看我了嗎?”滿室無言,檐下人月對望。
房門外那人恍惚聽到什麼,頓住腳步。
山間無名哭墳前,蕭晏舟盤腿而坐,撫摸上冰涼的碑牌,如同往常般。
蕭晏舟手上拎着很多東西,特意從上京買回的兔兒燈,東坊市最好吃的松子糖,對着虛空喃喃:“我來看你啦。”
斟滿兩杯酒,蕭晏舟一飲而盡,喉間酸澀綻開漫溢全身。
“這是我倆親手埋下的桂花釀,想着…今年終于不是隻有我們兩人……”
顫抖的手将另一杯盡數倒在墓前。
原是命運的安排,得到什麼就要失去什麼。
風聲簌簌,蕭晏舟仰首慘敗而卷的敗葉,揚起通紅的眼眶,緊咬住嘴角淚滴懸而未絕,抽噎着:“明明說好的,怎麼又剩我一個人呢? ”
深吸口氣,蕭晏舟努力扯出笑顔,拔去四周冒芽的草:“罷了罷了,本公主才不跟你計較。”
随後輕輕倚靠冰涼無名木碑,蜷縮合眼,眼尾的淚終是劃過,順着樹木紋理堙滅地底……
枝桠樹影映射,蕭晏舟緩緩睜眼,半麻的身軀漸漸起身,輕拂枯墳殘土。
喉間溢出輕歎:“此去,不知今夕何年。可答應你的事總得做到……”
轉身回望,蕭晏舟迎着虛空,笑得開懷:“走了啊!日後再來看你。”
人影走遠,留下一地寂靜。
樹蔭遮斌,陸允之杵拐悄然而出。
蕭晏舟在這待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
這樣崎岖的後山,雙腿沒有知覺,那他就不靠腿,路上随手撿的木棍權當拐杖,咬牙強撐着爬上。
愣是沒讓蕭晏舟發現。
陸允之兩手杵拐,喘着粗氣,艱難回身面對無名枯墳,目光虔誠,彎腰叩拜:“見諒,如今是我能做的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