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坐落赤霞山間,常年狂風呼嘯。
尋常木梁結構的房屋雖能抵住狂風,卻不能攔住黃沙。
久居于此的百姓所性依山而建洞穴,堅固防風的同時,沙石順勢而落,可謂一舉兩得。
晴光潋滟方正好,不見狂風怒号。
涼州城内随意搭建的土坯房内,夾着烏蘇口音的邯話吆喝,穿着涼州獨有的防沙黃衫,不敵他城富庶繁榮,卻也别有一番風味。
雲四早早回帳,準備回京事宜。
夜闌也并未随行,于是此行隻有蕭晏舟和陸允之兩人。
陸允之輕搖輪椅,頂頭陽光遍撒,高挺的眉宇間投下片片陰影。
蕭晏舟和他并排慢慢走着,時不時見涼州百姓笑着和他唠嗑、打招呼。
“陸将軍又來啦,剛出爐的馕餅,來張?”街頭馕餅香味四溢,健碩的壯漢光着臂膀從滾燙的爐中夾出冒着熱氣的大馕,憨厚熟撚地打着招呼。
陸允之望着色澤鮮亮,剛出爐不久的馕餅,又擡眼瞧瞧蕭晏舟:“還沒吃過罷?”
蕭晏舟不動聲色輕嗅香氣,喉頭滾動。
還不等她說什麼,陸允之這邊已經熟練掏出銀袋,倒垂出幾兩銅錢,置于攤子外面的桌案上。
“老張,錢給你放這啊,方便的話給切成小塊兒。”
“哎!這就好。”不多時,薄脆的馕“垮嚓”幾下,利落切成小塊,放置袋中。
那人很有眼力見的将紙袋遞與蕭晏舟。
她這才看清“老張”裸露的皮膚下的無數疤痕,密麻層疊,貫穿整個手臂。
壓過心下悸動,蕭晏舟伸手接過:“多謝,辛苦。”
陸允之仰頭與老張對視,莞爾一笑:“老張,忙着啊,再去逛逛。”
說着,兩人并齊往前走。
蕭晏舟拎着吃食,素玉簪泛起熒光,紫袍輕揚行走其間,随意又淡然。
輪椅行至崎岖不平的路段,颠簸之下,陸允之率先開口:“怎麼不吃?他烙的馕可好吃了。”
蕭晏舟冷嗤:“陸将軍,此行怕不隻是那麼簡單罷。”
陸允之未應,轉動不大靈光的木椅,與蕭晏舟面對面,堅毅卻溫潤有力的眸子深沉:“公主所言不假。”
頓了頓,陸允之定眼瞧着還在忙碌的馕餅攤,淡漠的眼眸與蕭晏舟如出一轍,訴說一件極其的平淡的事:“老張家世代居于涼州,蠻川一役,張家除他與他兒子外……無人生還。”
喉間哽咽,“月餘前,兩人随我同上戰場,兒子戰死,自己落下一身殘病,日後隻能靠烙餅糊口。”
眸光流轉,陸允之擡起绯紅的眼尾:“所以此行并不光是為了陸家,涼州千萬百姓還在等一個說法!”
蕭晏舟上前緊攥住他手腕:“述職回京尚能保你周全!若執意追查,莫說陸家,整個西北都得陪葬!”
“陛下早将虎符交給程野。”陸允之反握住她顫抖的指尖,“三叔在京中如履薄冰,程野在涼州隻手遮天——厄住的是整個陸家和邊境的命脈!”
“上京有我!況且隻要你在,程野便生不出事端。你還不明白嗎?皇帝是要對陸家出手!此去,便真的沒法子再回來了……”
語氣蓦然低沉,陸允之仿佛能感同身受她的哀恸。
釋然一笑,涼州的風拂面,輕吻着守護這片大地的将領,眼尾的淚懸而未絕:“不重要了……”
蕭晏舟無聲攥緊掌心,拂袖而去,不歡而散。
待她回到營帳,程野已在外等候多時。
與大多上京貴族般,縱使多年黃沙摩挲,還是依稀可見骨子裡的傲慢與矜驕。
“程副将所為何事?”
程野笑得爽朗:“聽聞公主僅用五百精兵,便将烏蘇打得落花流水,今日特來瞻仰公主飒爽風姿。”
蕭晏舟身姿挺立,疏離笑着,話裡夾槍帶棒:“不若程将,竟任由烏蘇士兵在轄地逃竄……”
話還沒說完,程野撇嘴解釋:“哎,本将這麼多年兢兢業業,别的不說,上次陸帥圍困,還是我帶人救下的。”
蕭晏舟蹙眉,疑惑不解,面上不露聲色:“程副将說的是,是恒安不識将心。”
更漏聲響,日頭漸斜,算算時辰,蕭晏舟一行人也該上路準備回京。
雲四匆匆而來:“公主,準備好了,随時可以出發。”
蕭晏舟微微颔首,随後轉向程野:“時辰不早,父皇還在等本公主回京禀報,就不送程副将了。”
程野仍舊笑得開懷,臉上猙獰的刀疤多了些親切,他毫不在意揮揮手:“午時還得練兵,就不送公主了,路途遙遠,一路珍重。”
說完,往自己營帳而去。
這人?
“雲五,雲六。”
營帳後跨步而出兩個身影。
“公主,有何吩咐。”
“這人自從到涼州後,有什麼異常?”
雲五、雲六對視一眼,回想着他的一舉一動。
“并無異常,回京的信件我們都查看過,皆為軍中耳熟能詳的事。”雲五率先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