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六點點頭,補充道:“有個異常是,他似乎…并沒有傳聞說的那樣愚鈍,反而打了多次勝仗,緊握威龍營将士。”
蕭晏舟眸中精光一閃,岔開話題:“涼州這邊缺不得人手,有情況及時來報,辛苦你們。”
兩人面色未變,低頭稱是,随後退下。
所有東西都收拾好,簡明踏階進馬車,蕭晏舟翻身上馬,日暮之際一個身影姗姗來遲。
“公主,本将此行不便,還望多多照料。”輪椅那人一雙桃花眼笑得璀璨。
蕭晏舟蹙眉,駕馬回身,衣袂輕揚:“麻煩。”
“駕!”
于是幾匹馬,兩輛馬車,幾個侍衛,随京而來的五百将士晃悠在滾滾黃沙下,朝上京而去。
暮色籠罩寂靜,蕭晏舟環望遠處山澗。
“籲——”白馬嘶砺停下,蕭晏舟聲聲入耳:“傳令下去,就地休息,明日啟程。”
身後晃蕩的馬車殘影蓦然沖出,扶着皴糙的樹将喉間酸澀盡數嘔出。
蕭晏舟利落下馬,解開水囊,環抱手臂走去,戲谑道:“簡大人,這次一個人乘坐,應該沒那麼逼仄吧。”
簡明聽出這是上次調笑,慘白的臉泛起點點紅暈。
正想說些什麼,卻見蕭晏舟的視線朝另一邊去。
簡明怔怔看着她,“這是陸小将軍?”語氣中卻是分外笃定。
“是啊,聖旨已下,隻能上路了。”蕭晏舟話是回應他的,隻是視線沒離開過那輛不大精緻,甚至有些粗陋的馬車。
恰逢陸允之掀開素簾,擡眸淺笑向這邊看來。
簡明挺直身姿,鎮定掏出青色素帕,擦淨污穢。
兩人相視點頭算做行禮。
夜闌順勢搭好長木闆,陸允之緩緩搖着輪椅下馬車。
馬車在軍營不常用,這次還是跟輪椅一道趕制的。
裝置簡陋,沒有柔軟的坐褥,潔淨的熏香,隻有颠簸“吱呀”作響的糙木碰撞。
更枉論他嫌麻煩,沒下過輪椅,就這樣颠簸了一路。
雖說有多年行軍趕路的經驗,可煞白的臉色仍舊告訴蕭晏舟,他不舒服。
蕭晏舟蹙眉,喚來雲四,附耳詢問:“随行隊伍有醫師嗎?”
一旁的簡明耳中掠過“醫師”的字眼,心下狂喜,難道是要為我找醫師?
期冀的眼眸不經意掠過兩人。
蕭晏舟腦海中閃過陸允之在恭州為百姓診脈的畫面,他自己會醫術。
雲四嘴唇翕張,還未說什麼就被打斷,“罷了,你随處看看哪兒有問題,随時彙報。”
雲四一臉疑惑,卻還是按她說的去做,公主說的總不會有錯。
蕭晏舟面色不佳,側首對簡明低聲道:“去歇着罷。”說着徑直走向陸允之。
簡明點點頭,卻一頭紮進枯敗深山。
蕭晏舟抿着唇将灌滿的水囊塞進他手中:“臉色這般差,喝些水。”
陸允之仰頭望着側身而立的少女。
這人總在他面前強裝冷肅,殊不知這份偏袒早被旁人看得分明。
既是不肯對我笑——那便由我來多笑些罷。
陸允之揚起朝陽般明烈的笑容:“多謝公主照拂我這個殘…”
話音未落,僅僅聽見半字,蕭晏舟臉色瞬間陰沉:“再說那兩字,自己爬回上京。”
她猛的拽回水囊,未系緊的囊口,劃出銀亮水線,遍灑陸允之月華衣擺。
“哎公主,臣還未飲水呢!”
衣袂飄飄,還未走出三步便被喚住,蕭晏舟冷臉将水囊拍回他身上,決絕轉身而走。
陸允之望着她決絕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一個字而已,公主為什麼生氣?
正想追上去解釋,卻見她與簡明分食野果的背影——那人正托着衣擺兜住鮮果,眉眼彎成兩道新月。
嬉笑打鬧着,面色青紫的那人似乎隻存在于自己面前。
他垂眼盯着紋絲不動的雙腿,喉間泛起酸澀,無力挫敗湧上心頭。
喃喃輕聲,“什麼時候能讓公主吃到你摘的果子。”
陸允之凝望分食野果的兩人,胸腔細密蔓延刺痛,心下譏嘲,輪椅軋過碎石朝暮色深處走去。
馬蹄踏碎溪流殘冰,衆人伴着初生蟬鳴,抽條的枝幹,越過寒冬。
春風已至,重獲新生。
城郊田壟随處可見的桐油布泛起點點星河,麥穗抽芽,青葉舒展,整個恭州再次被初生的希望籠罩。
凋敝在風雪中的百姓啊,你們,看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