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昇拎着深绯衣擺,跟着雲四緩緩上樓。
赤色烏紗帽下,顧昇那張臉随時噙笑,對誰都是一幅恭敬謙遜的模樣。
眼尾的淺淺的皺紋顯露他不大的年歲。
轉身行過閣樓逼仄的走廊,雲四對着顧昇言道:“ 大人,恒安公主在閣中侯你多時。”
顧昇道過謝,徑直進入房間。
房中女子一抹紫衣靜立,氣質出塵,高挑的身量與他不遑多讓。
“微臣見過公主殿下。”
蕭晏舟這才轉身:“刺史不必多禮,快快請起吧。”
顧昇仰頭這才看清蕭晏舟的模樣。
傳言到似真的,這公主與皇帝長的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一雙鳳眼淩厲無情蔑視衆生。
棱角分明的臉頰卻挂着稚氣,上揚的眉尾訴說此女子不屈的心智。
顧昇沉着如水,恰有三十出頭這個年紀該有的冷靜。兩手回抱腹前,謙遜有禮而不逾矩。
讀了多年聖賢書,又經上京官場的磨砺,此時的顧昇已非昨日之顧昇。
這些大人物的心思還是能勉強猜得帶差不差:“公主此番召微臣前來,應是為了恭州後續災事罷。”
蕭晏舟贊許點頭:“不錯。”
顧昇姿态恭敬卻不失從容:“恭州地處邊境,民風彪悍。此次災後處置,微臣拟沿用公主的治理方略,先确保百姓溫飽,再修繕房屋,同時派遣醫師防治疫病。”
蕭晏舟眼中閃過贊許,心思卻已百轉千回:“如此本公主便可安心回京,定當在父皇面前詳述大人功績。”
官帽輕擺,顧昇神色淡然:“功名利祿,不及為民解憂。”
蕭晏舟展顔一笑:“恭州得遇顧大人,實乃百姓之福。大人已到任,我們便不再叨擾,午時即啟程返京。”
兩人落座席間侃侃而談,似多年未見好友般寒暄好一陣兒,顧昇噙着嘴角告辭離開。
簡明跨步掀開隔間帷幔而出,陸允之搖着輪椅,回想着來人的一舉一動。
蕭晏舟回身沉眸,對簡明道:“再去查。”
他沒說話,隻是微微點頭。
“回去收拾收拾,即刻出發,快馬加鞭抵達上京。”
所有東西都備好時,已接近午時三刻。
陸允之仍舊是早晨那身靛藍錦袍,手中折扇輕搖,纨绔卻不輕佻,溫潤又含意氣,垂發披肩,絲毫看不出這是鎮守邊關的将帥。
蕭晏舟換了身更輕便的紫衣騎裝,幹淨利落,淩厲的颌角顯出此人的泠冽氣質。今夏特意紮進的碎發更顯出挑,鶴立雞群。
驿站門外,赫然停着一輛馬車,表面看不足為奇,細看這坐褥乃是最好的棉絮用天蠶絲織就。
内裡寬敞亮堂,雕花木紋精緻,正中還有個火爐冒着熱氣,“滋滋”作響。
素簾微掀,随着着赤霞閃爍,流光溢彩煞為炫目。
走近便能聞到淡淡的黃花梨木清香,有活血化淤鎮靜止疼之效。
陸允之獨自推着輪椅前行,檀木折扇斜搭在膝頭,未曾察覺身後夜闌正與雲四低語。
“稍後送将軍上那輛馬車。”夜闌順着雲四所指方向望去,雙臂環抱長劍。
“這是?”
“恭州百姓為報将軍恩情,連夜趕制的。”
雲四留下滿臉驚詫的夜闌,徑自離去。
當夜闌隔着素簾将這番話轉述給馬車内的陸允之時,他同樣面露訝色。
陸允之熟練地撐起身子,撇開木杖,彎腰坐進鋪着厚褥的車廂,指尖撫過精緻的雕花窗棂:“本将在恭州竟有這般聲望?莫不是上次驿站沒将我認出的少年?”
說着自己先笑出聲來。
透過素簾,他艱難調整坐姿,模糊的視線追随着馬背上那道身影。
那人利落窈窕身姿,策馬時的飒爽英姿,莫名引人心魄。
思慮間無意識輕叩缰繩的動作,面對自己時不自覺的偏袒。
處處都與故人相似,卻又處處不同。
蕭晏舟忽覺背後如有實質的目光,餘光掃過便知是陸允之。
她暗自思忖:這人究竟認出我沒有?
卻未注意到身旁簡明同樣投來的複雜目光。
明眼人都能看出兩人間的糾葛,也就當局者迷罷。
馬車晃晃悠悠,簡明面色愈發慘白。
素簾翻飛,透進的赤壁丹霞美景也驅不散他眉間的陰郁。
但他向來不是輕易認輸之人,自小祖父的教誨都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勉強扯出的笑意很快被喉間翻湧的苦澀壓下。
這邊的祝辭在劍拔弩張的斡旋中,終于成功将烏蘇的糧期順延。
其中自然少不了蕭晏舟的暗中助力。
若不是蕭晏舟及時傳信,以祝辭在烏蘇的處境,縱使他有三寸不爛之舌,也絕無可能順利達成此事。
此刻,祝辭坐在馬車正中,微微側首與身旁的南風低聲交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