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燕王府 表妹萬安
三日後,長安城中傳出了一個驚天的消息。
沈太傅的女兒竟然在靈山被人擄走,下落不明。
沈扶瀾一面命人尋找,一面卻暗自松了口氣,他因為沈銜月瘋掉的事情,在前朝丢了好些臉面,雖然父女情深,可終歸比不過他的尊容重要,眼下,他倒是覺得心裡安靜了不少。
與此同時,沈銜月在李元徹為她準備的馬車上隔窗瞭望空山新雨。
這是一條林間小徑,隐蔽清幽,此刻天上飄着蒙蒙細雨,泥濘的路上留下了些許馬蹄印,沈銜月看了一時,心中有了一番計較,須臾,她喚前面趕車的人。
“停下。”
趕車的人明顯有些不情願,但他還是勒住缰繩,“姑娘有什麼事情嗎?”
沈銜月撩開簾子,素錦紗幔之下,是一張傾國傾城的容顔,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黑,純淨的眼眸中秋波婉轉,似有萬千煙雨,隻消望上一眼,便能動人心腸。
趕車的人深吸一口氣,雖然李元徹同他交代過,絕不準觊觎車上女子的容貌,但他還是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樣的絕代佳人,他不由自主就放松了戒心。
“姑娘有什麼事情嗎?”
他又問了一遍,不過這一次,語氣明顯柔和了不少。
沈銜月輕輕一笑,她知道自己生得美,她也并不介意,用自己的美鍛出一把無形的利刃,一劍封喉,一招緻命,她微微側開臉,白皙修長的脖頸像是一朵淩雨芙蓉,含香綻放。
趕車的人挪不開眼珠,他看到沈銜月向自己走了過來,唇瓣一張一合,似乎說了些什麼,可他什麼都聽不見,電光火石之間,他覺得心口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他不敢相信地低頭,瞧見了自己心上插着的那把匕首。
“你……”
他的話沒說完,瞪目而死。
沈銜月俐落地拔出匕首,她并不願意濫殺無辜,可是這個車夫觊觎自己的美色,想來也不是什麼良善之輩,死有餘辜。
她将匕首拭淨,貼身收好。
這把匕首,是同她一起從永甯十年過來的,在那個世界裡,這是時傾塵送她的臨别之物,她至今還記得時傾塵将這把匕首送給她的情景。
他說,“無論如何,煩請姑娘護好自己。”
彼時沈銜月不明白,時傾塵為什麼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她是太傅的掌上明珠,是長安内外最為光芒耀眼的所在,她何須自己護好自己。
可如今,她卻不得不深思,時傾塵究竟和永年十年的事情有着怎樣的關聯。
沈銜月将車夫的屍體拖到叢林裡,又拾了一些樹葉枝杈藏好,她是想要從長安脫身,可她還不至于完全相信李元徹這個混賬東西,果然,這條小道分明就不是通往江南,而是回到十六王居住的永福坊的,李元徹這是想将自己永遠囚禁在甯王府!
她偏不遂他的意。
沈銜月從車夫腰間順下一塊甯王府的令牌,随即帶好面紗,策馬而去。
馬蹄踏破暮色,“铮铮”響徹夜空,随風曳動的白觳于細密的雨絲中翩然起舞。
她像是脫了缰的野馬,像是出了籠的鳥兒,肆意而又貪婪地呼吸着每一寸新鮮自由的空氣。
從此這世上再無沈銜月,有的,隻有銜月。她要知道時傾塵究竟是誰。她要知道永甯十年的那場禍亂究竟是誰的手筆。她要知道自己究竟應該向誰報仇雪恨。
而這一切,都隻能去江南尋找答案。
江南——
*
月餘後。
從長安去江南,快則十日,慢則半月,沈銜月一路躲藏,專挑小路走,最初有李元徹的令牌在手,她倒是沒有遇到什麼危險,但後來,她怕李元徹發現自己的行藏,也不敢再用了,這麼一來,等她真正到達江南的時候已經是四月中旬的事情了。
守城的士兵似乎得到了什麼消息,城門盤查甚是嚴密,沈銜月遠遠瞧着,還是決定另作打算,她牽着馬往鄉郊走,才走了幾步,就遇到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朝自己這邊跑來。
那女子身後傳來幾聲男人的呵斥,“别跑!”
沈銜月自身難保,原本不想多管閑事,可她瞧着那名女子被那些人摁在地上,還是不由得動了恻隐之心,她從前跟着風鶴學過幾招,手上多少還是有幾成勝算的,于是她大喝一聲。
“你們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麼英雄好漢!住手!”
幾個大男人一愣,還以為是遇到了什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俠客,循聲望去,卻隻瞧見一個形單影隻的女子,吃驚之餘,忍不住笑了起來。
“你是何人?也敢來教訓我們?”
沈銜月也不廢話,她自知以一敵四并不容易,若要取勝,隻能使巧。
“我若是沒有這個本事,自然也不敢出言不遜,幾位可知,我是誰的人?”
幾人被她這麼一唬,心裡也沒了章法,這女子雖然身量瘦弱,眉眼間卻自帶一股韌勁,有着絕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狠辣,他們相視一眼,“你是何人?”
沈銜月聽這幾人都是江南口音,料着不是長安追過來的人,于是,她掏出李元徹的令牌,“睜開你們的狗眼,自己好好看看,本姑娘是甯王府的人!”
這塊令牌通體鎏金,中間端端正正刻着甯王府的紋樣,果然把這幾個人給唬住了,甯王府,那是三皇子手下的人,他們自然不敢招惹,幾個人連聲告罪,随即快步跑掉了。
沈銜月松了一口氣,伸手去扶那名女子,那名女子穿着素淨,但是自有一種恬淡氣質,俨然是官家女兒,她氣息奄奄,咳了口血,“多謝姑娘出手相救,不過,我隻怕是活不成了。”
沈銜月心下鈍痛,上一世,她已經親眼看見太多人死在自己眼前,她握住那名女子的手,“姑娘,你堅持住,我這就去找郎中!”
女子用最後一絲力氣拉住了她,“不,我有事要托付給姑娘。”
沈銜月隻得站住。
女子褪下腕上的一枚玉镯,“姑娘,你帶着這個信物,去燕王府,告訴我的父親,就說,我已經死了,我的母親也已經死了,不用再惦記着殺我了。”
沈銜月一愣,“你的父親是?”
女子拼命喘氣,吐出了最後兩個字,“燕,王。”
*
燕王府。
燕王時玄鈞焦灼地踱着步子,念叨着,“怎麼還沒到?”
燕王妃慕容嫣搖着合歡扇,不耐煩地說道,“王爺能不能安生些呀,這來來回回都走了多少圈了,你不迷糊,妾身看着也迷糊。”
“能不急嗎,前前後後問了多少遍,容兒還是沒有到,派去接應的人也沒有半點消息!”
“我勸王爺還是别急的好,不然落在外人眼裡,不知道的,還以為這丫頭是王爺的親生女兒呢,哪有盼着自己的侄女盼成這樣的。”
時玄鈞被燕王妃搶白了一通,臉色很是難看,“阿嫣你又不是不知道,容兒對外雖說是我的侄女,可她分明就是我的親生女兒,我怎麼能不着急!”
慕容嫣登時變了臉色,她“啪”的把扇子一摔,啐道,“算了吧,王爺還是給自己留點體面,一個青樓女子養出來的野種也配進燕王府的大門嗎,你愛女心切那是你的事情,但是你可不要忘了,當初你求娶我慕容嫣的時候,可是說好了此生絕不納妾!”
時玄鈞心中有愧,“阿嫣……”
“别這麼叫我,時玄鈞,你讓我覺得惡心!”
慕容嫣是太後養女,從小在長安城裡長大的,仗着太後疼惜,從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即便是威懾一方的燕王,也不敢忤逆她的意思。
誰不知道,太後将慕容嫣嫁給燕王時玄鈞,說好聽點是兩姓之好,姻親之誼,說不好聽,慕容嫣就是太後放在燕王府的眼睛鼻子,時刻幫朝廷盯着燕王的一舉一動。
時玄鈞忿忿咬牙,到底沒敢說什麼重話,他拂袖而起,才要離開,卻見侍從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王爺,來了!來了!”
時玄鈞一喜,“容兒來了?!”
侍從點頭,“年紀身量和信中說的差不多,她手上還帶着信物,應該就是容姑娘吧。”
“快請!”
慕容嫣皺皺眉,卻也沒多說什麼。
少頃,侍從引着沈銜月進來,時玄鈞按捺不住心中的愧意,他馳騁沙場半生,唯一對不住的就是這個自小養在外頭的女兒,此刻父女相見,免不了老淚縱橫,他上前一步,一把扶住了要依禮拜見的沈銜月,“容兒,不必多禮。”
沈銜月愣了一下。
這誤會可鬧大了。
她隻是來幫忙送個東西,不承望多了一個爹。
沈銜月連忙解釋,“不,王爺,您誤會了,我不是……”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聽見一個人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父親,母親。”
沈銜月定在當地,再不能言語。
她覺得自己的心仿佛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