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她的唇如果她不是他的表妹該有多好
指尖沿着他的腰線泛起一絲灼熱。
碎芒潋滟,暗潮湧動,不知名的情愫在夜色下蕩漾。
她仰起臉,眸光皎若明月,溫柔似水,他的心微微一顫,竭力抑制着自己想要親吻她的沖動,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在想,如果她不是他的表妹該有多好。
這個念頭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
刹那間,時傾塵堅守了十八年的信念動搖,他隻覺得天崩地陷,五内轟鳴……
他吻過她兩次,一次是她拿李元徹激他,他被她勾起了勝負欲,還有一次,他想要從她口中獲得解藥,于是鬼使神差地覆上了她的唇,而這一次——
他是真的想要吻她,不摻雜任何雜質,完完全全臣服于靈魂深處的某種本能。
可他終于還是松開了手。
他可以愛她。
卻不能吻她。
時傾塵深吸一口氣,推門而出,梨花苑中枝動影搖,澄霁素輝洋洋灑灑地拂了一身還滿,天邊,一輪新月濯褪烏色,照破萬丈層岚,他的心清明了許多。
這份悸動,惟願珍之藏之。
沈銜月倚門而立,她望着他的身影逸入夜色,瀚瀚若遠山,灼灼似星子,直到那抹銀光被風吹散,再也看不見了,她才折身回來,她凝神靜思,把永甯七年發生的每一樁事都仔仔細細想了一番,末了,她心中忽而有了一個大膽的主意。
“莺兒,你幫我去找一個人。”
“姑娘是要去找世子殿下嗎?”
“不。”
“那是?”
沈銜月輕吐二字,“太子。”
*
聽瀾苑。
绛紅色院門大開,時傾塵白衣谪仙,拾階而入,隻見其間竹曳石碎,斷井殘垣,俨然剛剛發生過一場鏖戰,清冷茕迷的月光下,院落中央影影綽綽立着一個人。
此人,正是李元徹。
李元徹穿着一襲纁玄缂絲寶相紋襕袍,金玉蹀躞帶垂佩随候仞,他面朝朱牆,負手而立,一尾冷風卷落兩三瓣梨花飛雨,他的輪廓在夜色中起伏不定,狀如鬼魅,硯墨、青崖、斷舟三人持劍左右,卻忌憚着他的皇子身份,不敢貿然上前。
硯墨、青崖、斷舟都是燕王府内一等一的用劍高手,他們三個各有所長,硯墨用劍最穩,青崖用劍最快,斷舟用劍最狠,三人配合行事,天下無出其右者。
鳳箫掃了眼三人的情狀,不由得咬牙,青崖小時候掉入虎狼窩,右臂被猛獸撕咬過,傷到了骨頭,後來怎麼治也治不好,所以青崖慣用左手持劍,此刻卻換作了右手,左臂虛掩在身側,映着地上斑斑點點的猩紅,顯然是方才被李元徹所傷。
鳳箫和他們有同袍之誼,眼見青崖受傷,豈有不恨之理,奈何時傾塵還沒開口,鳳箫也不敢多言。
他擡指壓住劍鞘,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時傾塵看見青崖的傷勢,眉頭微皺,他默了默,輕啟涼唇,“三皇子。”
四下岑寂,這一聲恰如平地起驚雷,硯墨、青崖、斷舟紛紛抱劍行禮。
“參見少主!”
李元徹轉過身來,他斜眼打量着時傾塵,狹長深邃的丹鳳眼挑出一個妖冶的弧度,半晌,冷冷一哂,“燕世子,你好大的膽子,竟敢縱着手下人對本王動手行兇!”
時傾塵淡淡詢問,“硯墨,怎麼回事?”
硯墨生得端秀,乍一看頗有幾分書生氣,然行動間又見淩厲之風,他單膝跪地,“禀少主,三皇子殿下夜闖青石台,屬下記得少主曾有吩咐,青石台等閑人不得擅入,所以屬下和青崖、斷舟拼死阻攔,少主若要懲治,屬下願意一力承擔。”
青崖和斷舟跟着硯墨跪下。
“屬下也願承擔。”
鳳箫握了握拳,也上前一步跪下。
“少主……”
時傾塵沒等他說完,就擡手示意他們起來,“我知道了,你們先下去吧。”
鳳箫看着劍拔弩張的李元徹,遲疑着不肯走。
時傾塵輕描淡寫地說,“無妨。”
“那少主小心。”
“嗯,去罷。”
鳳箫知道時傾塵看起來是個溫潤如玉的貴公子,打小卻是從死人堆裡摸爬滾打出來的,自然不懼一個李元徹,當下也沒有什麼不放心的,于是帶着硯墨、青崖、斷舟三人行禮告退。
李元徹瞧見鳳箫幾個就這麼走了,一擰眉,“怎麼?不打算給本王一個說法嗎?”
“三皇子可有受傷?”
“沒有。”
“那三皇子還要什麼說法呢,或者,我把他們幾個喚回來,叫他們和三皇子堂堂正正地比試一場,若是三皇子受傷了,再向我讨要說法也不遲。”
李元徹氣得說不出話來,“你!”
時傾塵輕嗤一聲。
李元徹更生氣了,“你笑什麼?”
“我笑,三皇子無故擅闖燕王府,就不怕聖上知道了怪罪嗎?燕王府雖然不複當年盛況,卻也是食邑五千戶的郡王,位列公卿,名昭史冊,三皇子怎可如此放肆!”
“哼,所謂的大徵郡王,不過是父皇給你們時家保留的最後一塊遮羞布罷了,當年燕北十六州若不是你們守衛不力,怎麼會淪喪敵手!至于父皇,天高皇帝遠,父皇哪有那麼長的耳朵,就算他知道了,一個是他的親兒子,一個是罪臣之後,你覺得他會相信誰?”
時傾塵聽聞“罪臣”二字,素來淡漠的眼眸蓦地閃過一絲暗芒,不過很快,他的神情又重新歸于平靜,恍若灼灼紅日墜入浩瀚無垠的寰宇,刹那間,絢爛至極,烨熠耀目,而後,萬籁俱寂,天地失色。
他似是笑了一下,“那麼太子殿下呢?三皇子也不擔心嗎?”
李元徹眸光一沉,他尋不到沈銜月,太着急了,一時間方寸大亂,竟把李元洵給忘了,他咬着下唇,怒道,“太子自然也沒有相信外人的道理,時傾塵,你少和本王廢話,你先是毀壞禦賜之物,後又蓄意謀害本王,挑撥本王和太子的關系,這些罪名足夠你吃一壺的。”
時傾塵不以為意地笑了笑,“三皇子不必和我兜圈子,想要什麼,不妨直言。”
李元徹倒也爽快。
“你把你表妹帶出來,讓本王見上一面,此前種種,本王既往不咎。”
時傾塵不動聲色地折下竹間一抹蒼翠,一彈指,新葉飄旋而去。
“三皇子這是何意?”
“本王的妻子走丢了,本王帶人親自尋遍了整個江南,隻有一個地方還未搜過,那就是你們燕王府,偏巧聽說燕世子新近迎回了一個表妹,可有此事?”
時傾塵眉眼上挑,似笑非笑,“妻子?我竟不知,三皇子幾時有了家室?”
李元徹抄手而立,很是不悅,“這就和你沒有幹系了,你隻說,你讓不讓見!”
“我若是不讓呢?”
李元徹眯眼打量着時傾塵,眸中陡然閃過一絲殺意,“那就休怪本王不仁了。”
說罷,李元徹從袖中翻出骨哨,哨聲起,兵戈亮,聽瀾苑原本平展的屋脊上霎時湧現出三圍密密麻麻的黑影,這些人呈半包圍狀聚攏過來,衆矢之的正是時傾塵。
時傾塵擡了擡手,“等一下。”
李元徹譏诮勾唇,合掌收哨,眉眼間是難掩的得意之色,“怎麼?怕了?”
時傾塵從容一笑,“如果殿下實在疑心的話,我派人将表妹請來就是,不過在此之前,我須得問殿下一句,殿下見完之後打算怎麼辦?”
李元徹一時沒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