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尉大人無需憂慮,先前皇上已授我口谕,危機時刻可行權宜之事,此事由我決斷,事後若有問題,也由我一力承擔。”
盧太尉見他如此說,眼底便閃過一絲欽佩,他拱手作揖:“世子大德,那就勞煩世子了。”
他回身拿起戰戟,大手一揮:“禦林軍聽令。”
“是!”
“即刻起,統一聽從督查使大人分配調遣。”
“是!”
許是此處的響動聲驚了對方,高塔上隐約有一人站起身子朝這邊望了望,随後身影又消失不見。
很快,下面的柴火堆上又高高堆砌起更多木柴,有人提起火油,不由分說盡數傾倒在柴堆之上。
顧九溟一邊布控,一邊留意那邊的動靜,看來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可王家的人怎麼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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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重新湧動起來,在官兵和金吾衛的帶領下,原本封堵在路中間的出城隊伍開始緩緩向兩邊疏散,車馬與物資辎重先行,人員後行。
趕在隊伍後半部的車馬往離得最近的城門迅速後撤,而那些已經駛到南門附近卻被堵在路中央的車馬則繼續向前,穿過中心位置後直接往前方的城門出去。
這樣一來便減少了撤退時人車相撞與踩踏的風險。
那個喚作三娘的村婦正駕着馬車堵在朱雀大街接近中心的位置,原本她離南門僅剩一步之遙,誰承想關鍵時刻出了這等事故,她進不得又退不得,隻好用頭巾包住臉,默默隐在人群之中。
好在等了半日,隊伍終是通了,雖然要繞路行走,但隻要出得了城,對他們而言已是最大的好處。
馬車晃悠的速度極慢,幾乎是一步一停,車廂内的兩人動了動,互相對視了一眼。
車輛在此處停了許久,她們早已醒來。
竹影在那漢子搬她時就有知覺,當時她手腳都被困住,微微一動就像有幾萬根針同時戳入肉中,酸脹得很。
她左思右想,隻好暫時閉眼調息,等待時機。
城門被封,她們還以為能借機逃脫,沒想到現在卻通了,竹影的功力才恢複了一成,這也就罷了,那周嬷嬷的毒藥不知什麼來頭,竟連她嗓子也啞了,大聲呼救是絕不可能了。
江希月微微擡頭,一雙大眼安靜凝視着她,眼神似乎在說,她們是一樣的,她也說不出話,用不出半分力氣。
難怪耽誤了這麼久,那村婦也隻偶爾掀簾進來查看幾次,好想一點兒也不擔心她們會逃跑,原來他們有十足的把握,相信這藥效能發作到将她們二人送入最終目的地。
江希月面容沉靜,安坐着思索對策。
這藥的成分她已猜出不少,少少幾搓便能在短時間内令她們喪失行動能力并且失語。
以周嬤嬤下的藥量,她覺得身體和嗓音到明日都恢複不了。
奇怪的是,周嬷嬷一開始端出的茶湯并無問題。她當時聞過也看過,隻是尋常的君山銀針。
也不像是那熏香的問題。難道......是那茶碗蓋。
她依稀記得自己喝下茶湯之前,那盞茶的蓋子還是未揭開的。
如此便是了,周嬷嬷事先将藥粉塗抹在茶蓋上,趁她們不注意時再輕輕扣上……
這條計策絕妙高明,環環相扣,細細想來,還覺得有些熟悉。
倒不像是江夫人和周嬷嬷能想出來的。
但如果是那個人在背後操縱,一切都解釋得通了。
她臉上綻出個嘲諷的微笑,沒想到自己又一次栽在了她手裡。
車外忽然喧鬧起來,沸反盈天,江希月使了個眼神,竹影即刻會意,兩人迅速低頭,同時咬住對方身上捆着的麻繩啃咬起來,動作越來越快。
剛剛她們已經努力了許久,麻繩被啃得隻剩幾縷麻絲,兩人一鼓作氣,終于咬斷了最後的枷鎖。
江希月不顧身上酸痛,一把掀開側面的窗簾。
令她絕望的是,車窗外橫七豎八牢牢釘着好幾塊木闆,交錯的原木将她的視線幾乎完全封死,隻依稀現出些許可憐的縫隙,叫她瞧一瞧外頭的光亮罷了。
若是竹影現在恢複功力,或許也足夠将這封死的木闆錘爛,可現在兩人虛弱無力,根本無法行動。
車輪又滾動起來,喧嚣聲還在,江希月将耳朵貼緊車闆仔細去聽,好像有許多人在同時驚歎,似乎有人即将遭遇不測。
那馬車終于到達中心位置,江希月透過縫隙,視線範圍内赫然出現了一座清晰的火刑高塔,她心尖震撼不已,此時此刻正有一人舉起火把,點燃了最下方堆砌的柴堆。
那火舌被火油撺掇着越舔越高,濃煙升騰而起,煙霧向最靠近的人群滾滾襲來,随後層層遞進,慢慢的周圍也有不少人開始咳嗽,可人們依舊目不轉睛,不肯離去。
隻因那火在衆目睽睽之下舞動起來,迅速吞噬着寸寸木柴,向上方被緊緊困住的人撺掇而去。
那人表情痛苦異常,臉上毫無光彩,他身着銀白色錦緞圓領袍衫,腰間束着皮質蹀帶,黑發銀冠,似乎被人下了啞藥,根本無法發聲。
他眼下青紅交加,處處都是淤青,光從面容來看,已是很難分辨,但不知為何,江希月卻有種熟悉的感覺,她見過此人。
眼看着火苗越竄越高,那人臉上的神情已經極度恐懼驚愕,他用盡全力在大喊大叫,不斷掙紮着想脫離捆綁,可這一切都是無濟于事,由于離得太遠,人們根本無法聽清他在說些什麼,更何況他發出的也隻是喉間的“嗤嗤”之聲。
江希月扭曲着身子,手指緊緊攥着窗外的木條,這場火刑如此殘忍。
為何這世間有火,本可溫暖萬家,冬日取暖,三餐有熟,可人們卻拿它用做酷刑,将血肉之軀燃成焦炭,将溫暖的皮膚,美好的容顔,甜美的聲音全部毀去。
從此這火便是她心頭惡魔,一生也揮之不去。
她死死盯着那上竄的火苗,它們爬過銀白色的袍腳,袍上的紋理迅速化為黑色的花瓣,又卷曲盛開,最後碎成了齑粉,在空中揚散而去。
那人驚恐到了極緻,慘白的臉龐霎時面若死灰,一縷碎發終于從他的頭頂,微微垂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