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前。
顧九溟從禦林軍中分出部分士兵,明面上護送百姓從東西兩道城門疏散,實際上他們出城後會即刻兵分兩路饒到城外,在南門附近待命,等待機會和城内一同發起總攻。
盧太尉則繼續帶領餘下的部隊鎮守前方,以亂敵人視線。
隻不過此計隻能拖住一時,被發現隻是時間問題。
“公子,”疾風道,“對方派人過來了。”
顧九溟問:“王家的人到了嗎?”
疾風:“......還沒有。”
顧九溟眸底的星火明滅不定,這場鬧劇與王家息息相關,他們本該早早派人到場對暴民盡力安撫,好生平息民怨替皇室分憂,再想方設法将生死攸關的嫡系血脈救下,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遲遲沒有動靜。
這一點也不像他們往日的作風。
顧九溟壓下心中疑慮:“我親自去會會他們。”
廣場空地處,距火堆三丈遠的近前擺了一桌四椅,顧九溟和疾風緩步向前,對面也走來兩個人。
其中一個身材魁梧,紮着粗布棉衣,濃眉大眼,面色蒼白,粗粝的手掌布滿幹紋與裂縫,一看就是常年在暗無天日的環境中做工的。
另一個則不大一樣,他佝偻着身子行走艱難,像是病了許久,他面若菜色,又咳又喘。
盡管兩人如此不同,臉上的表情卻極為一緻,滔天的恨意裹挾着怨氣有如波濤排山倒海而來,一浪蓋過一浪。
那二人率先坐下,嘴唇緊抿,冷眼恨恨盯着顧九溟。
顧九溟對他們的挑釁毫不在意,他的目光輕輕略過桌椅,疾風即刻會意,迅速掏出一塊灰色布帕躬身上前将這半邊的桌椅仔細擦拭幹淨。
等灰塵與污垢全部清除,顧九溟才在對方驚愕的眼神中悠然自得地坐下,他冷冷開口:
“說吧,為什麼要安國郡主?”
或許沒料到他的第一個問題會是這個,那兩人愣了一瞬,顧九溟沒有錯過他們眼底一晃而過的慌亂。
“咳咳……聽聞郡主花容月貌,我等欽慕已久。”
顧九溟笑了笑:“是嗎?”
他做了個手勢,“上茶。”
三盞茶湯擺在桌上,青瓷白描的杯身,碧綠妍膩的色澤,顧九溟随意拿起一盞,豐神俊朗的公子氣質脫俗優雅,一舉一動猶如芝蘭玉樹、神仙中人。
隻見他舉起茶盞湊到嘴邊,随意抿了一口,喉結滾動,吞咽下去,再慢條斯理将茶杯放下。
這套動作若行雲流水,尊貴雍容,令人賞心悅目。
對面那濃眉大眼之人早已看呆,猛然間有人在桌下将他的腿狠踢了一腳。
“别以為我不知道,你是在......咳咳……拖延時間。”另一人說道。
“也好,”顧九溟攤開手,“那我們就直接一點,還未請教二位尊姓大名?”
濃眉之人瞧了眼身邊人,大着膽子道:“我叫管五,他是冷俊傑。”
“唔,”顧九溟點點頭,“不妨讓我來猜一下,你們兩個的家人都因坍塌而死,隻不過一個死在了今年,而另一個死在前朝。”
“不錯,咳咳……沒想到你那麼快就查出了我們的底細。”
顧九溟笑了:“這有何難。”他頓了頓又道:“我隻是不明白你們這兩波人又怎會湊在一起?”
冷俊傑冷笑道:“我先父乃徽州匠人,做得一手好木雕,為賺官銀入京做工整三年,卻被那妖塔壓在地下,屍骨無存!”
“咳咳咳……整整十八年了,等到今日,他還未瞑目!咳咳。”他情緒激動,眼底赤紅,臉色因劇烈咳嗽而漲得青紫。
“原以為新皇仁慈,定會推塔挖屍,讓我們将殘骸領回,已告先祖,咳咳......”
“可是等來等去,我們等到的卻是妖塔重建的消息,咳咳咳……你說,他和那禍國殃民、暴虐成性的老皇帝,又有什麼區别!”
“放肆!”顧九溟沉聲打斷,“新皇勵精圖治,大晉朝海清河晏,百姓安居樂業,而你們也領到了官府發放撫慰銀兩,否則你拿什麼給自己治病續命,你這肺痨,怕不是一日之疾了吧。”
“哈哈哈哈哈,”冷俊傑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可他笑不出來,急促而劇烈的咳嗽後,他眼底滿是嘲諷:
“什麼官家撫恤,全是狗屁!咳咳……一年五十文的施舍,給狗都不要!你就别在這兒惺惺作态了!”
顧九溟臉色微變,他記得官府公示的數目,每戶按人頭計,凡損一人者,年四兩,逐次遞增,怎麼到了他們手裡,竟連百文都不到。
“哼!你也不知道嗎?”冷俊傑嗤笑:“實話告訴你吧,這隻是冰山一角,你不知道事還多着呢......咳咳咳。”
“咱們别跟他廢話了!”一旁的管五忍不住道:“你到底是不是管事的,我們的要求能不能實現?”
冷俊傑咳得喘不上氣,倒也不忘留意顧九溟的表情。
顧九溟雲淡風輕:“前兩個自然沒問題,隻不過第三個要求,你們需得再換個來。”
“你在撒謊!”冷俊傑指着四周,“咳咳……你假意同我們談判,實際卻布下天羅地網,好趁機将我們一網打盡,咳咳咳……我說的對不對?”
“什麼!”管五猛然站起身,緊張地向高塔方向看去,再三确認後才又坐下,怒吼道:“狗官!我冷哥說的可都是真的?你們一開始就沒打算同意我們的要求!”
顧九溟剛剛見他情緒激動又頻頻回頭,亦順着他的目光四處掃視了一番,不動聲色打量了柴堆上王公子的情況。
他被死死綁在頂端無法掙脫,不知出于什麼原因他嘴裡說不出話來,眼底充滿了恐懼,情緒卻極其激動,甚至憤怒,他的身體顫動個不停,周圍的枯枝被他震得晃晃蕩蕩。
他一直竭盡全力在用唇語試圖向顧九溟傳遞什麼,隻可惜離得太遠,根本看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