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兩個嬰孩生下來就不會哭,穩婆看了才發覺他們渾身青紫,根本沒有呼吸,其中一個還身有異像,她怕母親傷心,用襁褓遮着給她看了一眼,随後着把死嬰扔進了雪地裡。”
“穩婆說民間流傳着一種說法,生了死胎的婦人會給家門帶來不幸,當時我父親在外征戰,若是我母親生下死胎一事傳了出去,容易被有心人利用,若是戰事不利,父親和将軍府都會受到牽連。”
“思來想去,我祖母決定對外宣稱母親滑了一跤,不小心把孩子摔掉了。”
“那晚祖母去探望母親,經過一片樹林時聽見了微弱的嬰兒啼哭聲,她讓人去看,結果在雪裡挖出一個快要凍僵的嬰孩,原來那雙生子裡有一個是活的。”
“祖母大發雷霆,把當時那個穩婆打了闆子又送去了莊子,勒令她出去後不許胡說。接着把那活下來的女娃好生将養起來。”
“這原本是件失而複得的大喜事,哪知一夜之内,接手過這兩個嬰孩的丫鬟仆婦全都死光了。府裡當即流言四起,說這對雙生子定是妖孽轉世,會給人帶來不幸。”
“祖母雖盡力把消息壓下去,可母親卻受了刺激,再不願見到這個活着的孩子了,祖母慈心,舍不得把孩子送走,就把她養在了自己跟前。”
“我這個妹妹才僥幸活了下來,但沒過多久,又出事了......”
“大概是剛生下來就被扔在了雪地裡,她從小就得了心疾,不能累也不能多走動,等長大些了,她的眼睛又......”
他說到這裡突然停頓下來,似乎在斟酌用詞。
“她又……得了眼疾。祖母為了保護她,将她護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直到現在,她身子大好了,才有機會看到外面的世界。”
“總之,我這個妹妹能有今日的造化亦是不易,說實話,我們一家人都虧欠了她,所以說我想拜托你對她寬宥些。若是她有哪裡做得不對,你也别太計較。”
“畢竟她還是有些不谙世事,總要多給她一些時間适應,你說對不對?”
江楚傑說完整個故事,一臉期待地等着顧九溟回答,可顧九溟臉上的表情讓他有些捉摸不透。
顧九溟喉頭微動,心中湧起難以言喻的情緒。
她看起來嬌憨天真,可眼底的倔強卻從不瞞他。原以為這是高門嫡女被驕縱出來的執拗,現在看來自己竟是全猜錯了,而且錯得離譜。
一直以來,她都在用無辜掩飾内心的複雜,用謊言遮蓋自己真實的想法,因為無人能夠理解她,關愛她,幫助她。
她帶着世人的偏見來到這個世界,出生當日就被生母抛棄,自小又帶了一身病痛,還因為那雙異樣的瞳眸被家人避之若浼。
江楚傑的言外之意他早已知曉,什麼眼疾,不過就是能見常人所不能見。
這又有何妨?
她又有何錯處?
可惡的是她的那些家人!
江楚傑背脊生出一圈冷汗,他生生見到顧九溟的眸色由清淺轉為陰郁,周身結起一團可怕的戾氣,連聲音裡也染上了一層愠怒。
“這件事我知道了,你還有别的事嗎?”
這是要下逐客令啊,江楚傑慌慌張張站起身,差點撞翻椅子,他結結巴巴,支吾了半天才道:“我,我沒事了,那你早些休息,好好養傷啊,我下次再來看你......”
他一邊說一邊往外面逃,順帶把門也阖上了。
顧九溟這才長長呼了一口氣,眸底有錯雜的情緒翻滾,他這輩子最不能忍的就是父母抛棄子女,可說來說去,江楚傑終究沒有過錯,剛剛是自己的表現過激了。
他心下才有些愧疚之意,屋門又‘哐’地一聲被人大力推開。
“那個,我剛才還有個事情忘說了......”江楚傑一條腿跨進門檻,大約是怕他關門,但身子和頭又絕不敢再進來,腆着張臉讪笑着站在門外。
“我前些日子聽說肖譽和他老子在軍中吵了一架,他離開了燕北軍,或許要回京都。”
他臉上帶着讨好,“我日日關在此處也沒個人來看我,你天天忙成這個狗樣子,我想見你一面都難......那個,我其實是想說,要是那小子回來了,我能不能叫他過來陪我喝酒?”
“這是你的衙門,我總要和你知會一聲......你說呢?”
顧九溟正想給他個台階下,便順水推舟道了聲好,江楚傑頓時興奮不已,好似剛才的不愉快根本沒發生過。他小心翼翼掩上房門,臨走時還不忘關照一句:“你早些休息喲。”
院子裡重又安靜下來,一輪圓月高高升起,灑落一室清輝。
顧九溟心裡有些失落,她今日怎麼沒來,難道是被什麼事給拌住了?
他凝着月色沉思良久,暗三去了大昭寺也該回來了,明日讓人捎個消息給她,讓她安心在督查司等他回來。
京都馬上要亂起來了,他心裡最放不下的就是她,真想早去早回,真想早點再見到她。
夜色撩人,伴人入清夢,晨曦微明,照亮行人路。
卯時三刻,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在小徑上行進。
趕了一夜的路,馬匹早已疲憊不堪,馬蹄甩的踢踏作響,有氣無力,車輪不時磕到一兩顆石子兒,晃得車架踉踉跄跄。
漢子從瞌睡中驚醒,對一旁趕車的村婦道:“三娘,要不換我來吧。”
“不用,”三娘一口回絕,“你去後頭看一眼,我不放心。”
漢子曲起腿往後爬,将車簾一把掀開,車廂内的兩個女子瞬間将目光齊齊射向他,她們身上的麻繩依舊捆得很緊,兩人的臉頰血色盡失,眼下是淡淡的烏青,因長途跋涉而顯得疲憊不堪。
他冷哼一聲,甩開簾子對着三娘道:“看過了,沒有問題。”
三娘大力揮鞭:“前頭村口有家食肆,我們趁天還沒亮,早點趕過去吃些東西。”
“好嘞!”聽說有東西吃,漢子瞬間恢複了幾分氣力,趕車的勁頭也足了,幾匹瘦馬又急急跑起來,往路的盡頭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