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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又行了半個時辰,果然在官道旁看見一個草棚搭起的食肆,遠遠看去有些簡陋破舊。
店主在棚下支起一口大鍋,滾水裡燙着抄手面條,熟了以後用大鏟撈起盛在浮了油花的白碗裡,再撒上小蔥,滴上麻油,冒着騰騰熱氣端上桌。
就是些這麼簡單的食材,加之沒有幾張桌椅的破舊草棚,生意倒十分興旺,因着它地理位置特殊,南來北往進出京都的客商十有八九要走這條官道,連夜趕路的行人,也多半選擇在此處歇腳,吃飽了肚子再上路。
漢子要了兩碗湯面并兩盞熱茶,扔了幾文錢又吩咐店小二去喂馬。
那小二忙了半晌,跑去後頭抱出一摞草料,他見馬車停得老遠,心裡又惦記着這頭的生意,便有些着急,他一路小跑過去,将那草料平鋪在地上,看馬吃得歡暢,索性把簸箕裡剩餘的碎草也抖了個幹淨。
剛想拔腿離開,眼神忽然瞟到那後頭的車廂,心頭升起一陣古怪的感覺。
大白天的,那車簾卻遮得嚴嚴實實,車廂外還釘着橫七豎八的木條,看那兩人的穿着打扮,車裡也不像是藏着什麼貴重的寶貝。
可若說這車是空的,那馬車輪子又嵌在泥裡大約三寸的光景,他正琢磨着,忽然感到這車廂微微晃動了幾下,仔細聽裡頭似乎還傳來‘咚咚’地鈍物敲擊聲。
他被好奇心驅使,鬼使神差地爬上車架,想掀開車簾悄悄看看裡面到底藏了什麼......
“你在做什麼?”一個女子在他身後呵斥。
那店小二後背激出一身冷汗,腿都吓軟了,差點從車上跌下來,他慌裡慌張站穩了身子,紅着一張臉嗫嚅道:“沒,沒什麼,那個,馬喂過了,我走了。”
他跌跌撞撞往回跑,一口氣跑回了食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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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二十一日,辰時。
顧九溟帶着一隊親衛騎馬出了西門。
行了約莫十幾裡路,帶隊的護衛回禀:“大人,前面就是胡楊村了。”
顧九溟禦馬上前,身下的青骢乖順又靈活,在翁達的精心照料下,它的傷口愈合得很好,疾風去馬廄裡選馬匹的時候,它好像感應到大人要出門,在原地拼命打轉顯示自己的實力。
于是它和翁達一樣,也跟來了。
一行人緩緩行進胡楊村,萬安縣的縣丞陶萬通早已帶着村長和全村的村民在路口等候多時。
“不是說過不要驚動人嗎?”
顧九溟有些不滿,他這次出來的目的是借着查案悄悄往西走,挑來挑去,在京都近郊最近上報的案件裡,胡楊村發生的事件最蹊跷,也最适合掩蓋他的此行的目的。
現在整個村落的人大張旗鼓跑來迎接,豈不是打着燈籠告訴敵人,他出城了。
陶萬通急急領着衆人上前行禮,萬分恭敬道:
“督查使大人莫怪,此事是我自作主張告訴了村長,結果村民們個個自發出來相迎,主要也是事情過于怪異,我們這些人日日擔驚受怕,食不下咽,寝不安眠。”
“現在好容易把您盼來了,實在是激動萬分,歡喜萬分啊。”
說罷他走上前,要招待顧九溟一行人先去縣城衙門用些茶水點心,顧九溟卻叫停隊伍,轉頭對陶萬通道:
“先看現場。”
陶萬通心中一緊,自從昨日接到消息,知道督查使大人會親自來胡楊村查探,他便激動得一夜沒睡好覺,連夜将衙門裡的一切布置妥當,想着若是能讓這位大人滿意,再同他攀上些關系,今後必定仕途順利。
事實上不止他一人有此想法,周邊幾個縣衙的縣丞不知從哪兒也得了消息,漏夜趕至萬安縣,就想與這位大人來一場偶遇。
想必他們此刻正聚在他的衙門後堂裡望眼欲穿,個個都準備了一籮筐奉承話。
不去衙門也好,正好多躲個清淨。
他低頭斜斜睨了大人一眼,見他清俊秀美,氣質殊華,周身散發着當權者的矜貴氣息,最難得的是,他眸光清澈,目光專注而睿智。
他縱橫官場幾十年,雖到頭來隻混了個七品縣丞,但他向來自诩看人的眼光相當準确。
這位督查使大人,實乃人中龍鳳,絕非池中之物。
想到有生之年能與大人有過這樣一次交集,他感到激情澎湃,立刻展現熱情,不顧周遭異樣的目光,親自牽着顧九溟的馬,帶頭往事發地走去。
也就走了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陶萬通停了腳步。
“大人,此處便是了。”他指着一片水稻田。這也是整個村裡最大的一片水稻田。
大晉朝的水稻畝産量不高,基本是一年一熟,偶有幾個氣候較熱的縣城是一年兩熟。
新皇上位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大力提升農耕和畜牧業,政令從上到下層層布達,分到各縣的農産量就不斷加碼。
可地裡一年到頭能種出的數量都是有限的。如果遇到天災的話,收成就更少了。農民們辛苦一年,往往到了年底留在手裡的餘糧連糊口都不夠。
去年江中鬧了水災,洪水毀了不少良田,農民們湧進都城,為了生存隻好自賣為奴,要麼成了苦力,為官府賣命,種地的人少了,漸漸糧食就更不夠吃了。
迫于這個壓力,晉元帝下令重新舉辦春神獻禮,以祈求新的一年五谷豐登,百姓們豐衣足食。
原本這是舉國上下共同歡慶的慶典,沒想到新年伊始,卻成了萬安縣胡楊村所有村民集體的噩夢。
原因無他,正月還未過完,一日清晨,早早起床的放牛娃在剛剛長出細杆的水稻田裡,發現了被毀得面部全非、支離破碎的春神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