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像一層死寂的紗,無聲地覆在村莊上空。溫媽媽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寒氣迎面撲來——沒有雞鳴,沒有犬吠,甚至連風都凝滞了。
這個村莊荒廢已久,多年來杳無人煙,溫媽媽鑽進馬車找出一些吃食,又輕輕拍了拍竹影的肩膀,見她依舊沒有醒來,蒼白的小臉上污迹斑斑,渾身上下傷痕累累。
溫媽媽不由在心中歎氣,她從包袱裡找出一張油餅,用布包着送到竹影手邊,等下萬一她醒過來,也不至于餓着。
她回到屋子裡把蔺夫人喚醒,又在屋裡的火堆上架起一個小鍋,在鍋裡撒了些小米,熬起一鍋稀粥。
江希月幾乎沒怎麼睡着,此時也起身幫着溫媽媽一起忙活,蔺夫人披着外袍坐在牆角,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的身影。
“孩子,”她溫和地說道,“你過來,到我這兒來。”
江希月順從地走過去,在她身前坐下來。“夫人,您今天感覺好些了嗎?”
“我好多了,”蔺夫人笑道,“昨晚吓到你了吧。”
“沒有,”江希月搖搖頭,“如果夫人不介意的話,可否讓我看看。”
“你懂醫術?”蔺夫人眼中閃過驚訝,她伸出手讓江希月握着,眼前嬌弱的女子面色蒼白,肌膚近乎透明,像是被雨水洗褪了顔色的花瓣,唇上隻餘一抹極淡的粉,仿佛随時會消散在風裡。
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漆黑的瞳仁裡燃着不滅的火,映着蒼白的臉,反而更顯出一種驚心動魄的美與倔強。
江希月放下她的手,溫和道:“夫人的身子無礙,隻是肝氣郁結,平時要多注意休息,萬不可思慮過多。”
蔺夫人笑了笑,抽出手順勢握住江希月的手心,眼底滿是贊賞:“孩子,你自己的身子那麼虛弱,反倒擔心起我來了,我無事,休息幾天就好了。”
“接下來你可有什麼打算?若你還想回去,我可以送你去将軍府,我定要同江夫人見上一面,好好替你主持公道。”
江希月眼睛一眨,“夫人的意思是,我還可以不回去?”
蔺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她們如此對你,隻怕早已将你視為眼中釘,你若安然回去,難免不會再遭毒手。”
“可我也沒有别的地方能去。”江希月低頭掩住眼底的黯淡。
“你父親的駐地離這裡不遠,我可以讓邬盛快馬加鞭送你去找他。”
“我不想去。”江希月擡起頭,“他應該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女兒。”
“那你就跟着我吧,”蔺夫人眼中滿是心疼,“我這次出來原本就沒打算那麼快回去,你跟着我,咱們一起到處走走,你同我做個伴,一路上也不至于太無聊。”
江希月的臉上綻出一抹笑容,“多謝夫人好意收留,不過我還是得回去,京都那邊還有未盡之事,将軍府的事我自會處理好,夫人無需替我憂心。”
蔺夫人見她堅持,也不便再勸,“也罷,等邬盛來了,我就讓他護送你回京。”
江希月撿起一些碎柴往火堆裡放,試探地問道:“不知夫人這次出來,要去往哪裡?”
“我啊,”蔺夫人嘴角扯出一個苦笑,“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
“我隻是不願呆在府裡,總想出來走走。”
“是為了尋你的女兒嗎?”
江希月突然這樣問,倒把正在熬粥的溫媽媽驚動了,她想出聲阻攔,蔺夫人卻毫不在意,“你說的沒錯。這麼多年來,我女兒的事情一直是我心中的一根刺。”
好像被壯了膽一般,江希月又繼續追問:“那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
蔺夫人攏了攏身上的外袍,“這都是些陳年往事了,說起來可能會費些時間。”
江希月深深點頭,眼神真摯:“夫人,如果您願意說,我可以陪您一起聊聊往事。”
蔺夫人笑了笑,眼神飄向院中早已幹涸的古井,整個人陷入回憶中去,“十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初春,傅家的餘孽被人從刑部大牢救了出來。”
她回頭看了江希月一眼。
“你還小或許不知道當初的事情,現在的皇上原先是前朝顧氏族中翹楚,他早年離家求學因此與蔺琮相識。”
“當時他們的好友中另外還有一人,他就是喬裝打扮成學子身份的納蘭容止。”
她的眼神黯了幾分。
“他們三人文章通達,心懷天下,慈心施善,世人于是贊頌他們為竹蘭三子。”
“原本他們意氣風發,花團錦簇,前程不可限量,可當時的老皇帝沉迷女色,聽信佞臣讒言,愈加昏庸不已,百姓們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差,簡直苦不堪言。”
“他們三個因此在政事上産生了分歧,顧秉淵主張使用武力逼宮,脅迫先皇退位,建立新朝。”
“可納蘭卻不同意,他們因此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那一晚,納蘭去尋了蔺琮,希望能勸說他跟着自己走,因此他袒露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蔺琮本來也反對顧秉淵的激進,聽了納蘭的話,馬上答應日後跟随于他。”
“那時我父親已選定蔺琮為我日後夫君,因此隔了一年,我便在家族的護送下去往京都尋他。”
“隻可惜,陰差陽錯下,發生了一件誰也想不到的事......”
她眼神悲憫,幾乎熱淚盈眶,胸口的喘息也逐漸加重。
“那件事後,蔺琮公然反抗納蘭,甚至把他給刺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