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主微微一凜，挺直了身子老老實實回憶道：“應該是過了子時。”

“之前還發生過什麼事？”

“自從半個月前，這條道上來往的胡人就開始增多了，他們身稱自己是北狄商隊的人，可我見他們來來往往的馬匹駱駝上裝的不像是貨物，沉甸甸的，不知是些什麼東西。”

“而且往常的商隊都是來取匆匆，在這店裡呆不了半日就急着要往京都去跑貨，可這些人倒是奇怪，不僅不擔心生意，還日日在我這裡盤桓，飲酒吃肉，大聲喧嘩。”

“他們人多勢衆，我們根本不敢得罪，隻好生生熬着日子。”

“昨天晚上忽然來了一群人，他們的首領好像是個叫什麼石勒的，他在這兒有個朋友，那人是個漢人，他在我店裡住了大半個月，我聽那群人喊他：薛辛兄弟。”

“那個叫薛辛的昨日一早在二樓要了間上房。下午的時候屋裡來了人，我們本想送些吃食茶水進去，裡面卻有個女人攔着不讓進，說是不用伺候......”

“女人？”顧九溟出生打斷，“什麼樣的女人？”

“那個女人皮膚黝黑，身量很高，話不多，眼神卻兇狠得緊，一看就是個跑江湖的。”店主回憶道，“我聽那個薛辛喊她白三娘。”

又來一個姓白的。顧九溟俊眉微皺，暗一傳來的密報裡說她一直跟蹤的男人名叫白遠橋。

他讓下屬查了一下，這個白遠橋原先是個黑戶，去年忽然脫了賤籍，入了良民的戶籍。聽說此人好吃懶做，常常混迹于三教九流之中，他平時花錢大手大腳，似乎背後很有來頭。

先有白遠橋勾着周雄賣秘藥害江楚傑，後又出現這個可疑的白家三娘。

如果沒有記錯，當日她被劫走時，在前頭駕馭馬車的正是一個女人。

他剛要發作，卻聽見暗三急急在樓上喚他。

“公子。”

暗三從樓梯轉角處拾起一片染血的碎布，"這衣裳是紫色的。"

顧九溟眼神陡然一沉。店小二隻覺眼前一花，那男子的身形已如旋風般卷至二樓，他從暗三手裡結果碎步仔細查看。

那布料上沾着泥漬與草屑，還有觸目驚心的血紅，他走進屋裡查看，這裡有打鬥的痕迹，大床上一片狼藉，他如同瘋了一般在床榻上來回翻找，将被褥扯得四分五裂。

“公子！”疾風眼裡是藏不住的心痛，公子自小愛潔，哪怕與人擦肩而過聞了旁人身上的熏香也會立刻換下衣裳。

他向來穩重自持，智計雙全，面對再大的驚濤駭浪也毫不動搖。

但此刻，公子就這麼直接跪坐在不知是誰躺過的床榻上，素來運籌帷幄的人，此刻眼角竟隐隐泛紅，下颚線繃得如同拉滿的弓弦。

那雙向來沉穩的手，正死死攥着那塊染血的布料，力道大得幾乎要将它嵌入骨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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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九溟終于翻出兩套女人的衣裙，心中登時掀起滔天巨浪，這衣裳裡有一件是淡紫的，另外一件是青綠，那是竹影常穿的顔色。

紫色衣裙的下擺棉帛破裂，顯然是被人暴力撕裂開來，那上面血迹斑斑褶皺累累，分明是掙紮時被粗暴拖拽留下的痕迹。

他渾身的血液倒流，心底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絕望。轉身下樓，一把揪起店主的衣領，"快說！樓上發生過什麼事？她們被帶去了哪裡？"

店主的身子抖弱篩糠："他們？誰？我不知道啊......"

“那個叫白三娘的是不是帶了兩個女人來，那兩個女人從昨晚起就被關在了樓上那個房間裡。”

顧九溟的嗓音沙啞得不像話，他眼底一片猩紅，仿佛嗜血的野獸。

店主被他這麼一點撥，忽然想起了什麼，眼底閃現出驚恐，“是，是那些北狄胡人......我好像聽他們喝酒的時候在說......”

"他們說什麼！"暗三吼道。

"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說要......說要打賭......"店主牙齒咯咯打顫，"小人聽見他們說......說是誰赢了，誰就先上去......好好玩它一個晚上......"

“這......會不會就是......”店小二的未說完，顧九溟手中的茶盞已碎成齑粉。

瓷片割破掌心，鮮血順着手腕蜿蜒而下，他卻渾然不覺。眼前仿佛浮現出江希月被那群胡人按在髒污床榻上的畫面......

她那樣烈的性子，定會拼死反抗......

"你再說一遍。”顧九溟字字如冰錐墜地，砸得滿室死寂。

“誰碰了她？"

空氣仿佛被他的目光凍住，跪着的店主喉結滾動，冷汗順着鬓角滑下，卻不敢擡手去擦。

“有......有個胡人先上去了，然後弄出好大的動靜，接着那個叫薛辛的也去了......”

顧九溟眼尾泛起薄紅，如同雪地裡洇開的血，分明沒有怒吼，每個字卻裹着刺骨的殺意。

"後來呢？"

"後、後來店裡就着火了......"

“對了，”店主兩手一拍，“我想起來了，那兩個上去的人都死了。”

“一定是那兩個女人幹的。那群胡人說她們是刺客。”

“他們就是因為這件事突然暴躁起來，掀翻了座椅，又去院裡牽了馬匹連夜出發去追那兩個刺客。臨走前還跑回來在我這裡放了一把火。”

店主哆哆嗦嗦地說，現在想起昨夜的情形，依然驚魂不定。

“他們往哪個方向去追了？”顧九溟眼神淬冰，字字如霜。

“往，往......”店主被他震懾，吓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旁蹲着的店小二急急叫道：“我知道，我看見他們騎着馬往西面去了！”

他跑到院外指着正西的方向：“就是那裡，他們放完火就往那裡去了！”

顧九溟倏然起身，玄色大氅在空氣中甩出一道淩厲的弧度。

“備馬。”他下令，眸中是掩不住的殺意。

暗三和疾風對望一眼，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公子，那個永遠從容的主子此刻目眦欲裂，眼底猩紅猶如染血的刃，聲音冷到連空氣都凝出冰碴。

“給我追。”

“我要他們——屍骨無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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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盛推開搖搖欲墜的破廟木門，冷風卷着血腥氣灌進屋内。

屋内的人齊齊看向他，見他肩頭扛着個昏迷不醒的男人，那人渾身是血，軟綿綿地耷拉在他身上。

他随手一抛，那人重重摔在地上，發出一聲悶哼，卻沒能醒過來。

“江小姐，在下不負重托，幫你把人給帶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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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希月還未從遇見親生母親的震撼裡回神，轉瞬又見到自己前世的仇人癱在眼前。

那個前世将她抓入大牢，親手将她逼上絕路的陌生人，此刻正癱在血泊裡昏死過去，他慘白的眼眶裡空無一物，猩紅的鮮血順着他的虬髯蜿蜒流到他的嘴裡。

江希月的呼吸驟然停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