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九溟在山道上策馬疾馳,心裡有種極強的預感,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他猜自己大約在前半生用光了所有的運氣,以至于現在一次又一次地錯過她。
身後的鐵騎跟着他一路急行,他們的身形快若閃電,猶如山間的勁風,呼嘯在曠野之中。
直到馬蹄踏過滿地狼藉的箭矢,發出令人膽寒的斷裂聲。
散落的屍首在雨中泛着詭異的青白,那是北狄人的屍首。
"公子!側方峽谷裡好像埋伏!"暗三在風裡嘶吼。
可顧九溟已經聽不見了。
他的目光死死鎖定在最遠處的那輛殘破馬車上,他以為自己眼花了,雨水太大模糊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個踉跄的影子,有人從車上跳下來了。
那是她的身影。一個單薄嬌小又倔強的影子。
他看着她摔在地上,然後迅速爬起,她的發髻完全散開,一頭青絲在雨中舞動。
他的心被揪住了。
她身後是一群狼豹般的北狄騎兵,最前面的那個人手裡揚起了套馬索。
"再快點——"
顧九溟還來不及發出怒吼,聲音在瞬間戛然而止。
他屏住呼吸看見她突然回身,手中的簪尖劃過離她最近的那個胡人咽喉,更後面的幾個暴怒的北狄人同時刺出了長矛......
矛尖觸及心口的刹那,她整個人忽然向後仰倒。
這一霎,萬丈懸崖吞沒了她的身影。
顧九溟的瞳孔驟然擴散,整個世界失去了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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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策馬沖至崖邊的動作快得如同扭曲的閃電,伸出的長手卻隻抓到一縷飄散的衣角。
"江——希——月——"
他眼睛通紅,喉間的字全部洇成了血沫。
他眼睜睜看着她破碎的身影消失在山澗之間。
崖下雲霧翻湧,好像一張貪婪的巨口瞬間就吞掉了她。他跪在崖邊,如同被抽走了靈魂。
三千大千世界,萬物皆為虛妄。
他在佛前點燈多年,卻不知今生輪回,隻為了她。
再站起身,他縱身一躍。
黑色的玄衣如黑鷹展翅,生生将洇霧撕開一道裂口,透出雲霧之下的萬丈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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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
疾風和暗衛們目眦欲裂,他們奮力沖出崖邊想抓住他,可惜誰也沒有成功。
疾風大半個身子趴在崖外,任碎石将皮膚磨得鮮血淋漓,他沖着崖底嘶吼:“公子啊——”
絕望的聲音久久回蕩在空谷之中,陰滲刺骨,他轉而哽咽,心痛到說不話。
“公子你怎麼能......這樣傻......”
俺三跪在地上痛哭流涕:“都怪我——全怪我——”
“都是我不好,是我該死......”
身後的暗二早已驚得忘記了呼吸。
金吾衛們還未發現這邊的異樣,他們同北狄人纏鬥在一起,厮殺聲震徹山谷,刀光劍影間血肉橫飛。
青布馬車不知何時來到崖邊,車簾被山間的風撕扯得獵獵作響。
“撲通!”
一道纖瘦的身影從車上滾落,重重跌在硬石上。竹影渾身是血,發髻散亂,淚水混雜着血污和雨水在臉上縱橫交錯。
她顫抖着爬向崖邊,哭聲嘶啞得近乎破碎。
暗三忍無可忍,他在陡然間暴起,沖向那群正在厮殺的人群,随手一劍便斬落一顆北狄騎兵的頭顱。
“我和你們拼了——”他狂吼着。
疾風也加入了戰鬥,腥風血雨間,北狄騎兵早已不敵,石勒見戰況不利便要撤退,他命一個兵士突出重圍到後方去報信,可是疾風哪能讓他如願。
幾瞬之間,石勒和他的手下已全被制服,他們跪在地上,脖子上同時架着好幾把兵器,周圍躺滿了北狄人的屍首。
山間埋伏的弓箭手也通通被金吾衛抓了出來,他們被押解過來同石勒的部下一起跪在雨裡。
石勒滿臉血污,眼底滿是不甘與屈辱。沒想到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原本隻想抓那兩個女人,現在反被這群中原人伏擊。
一想到拓跋厲的囑咐,他眼神暗了幾分。現在需得盡量隐藏身份,無論如何也不能洩露了可汗的計劃。他側過頭,對身邊的部下使了個眼色。
“你老實點!”一個金吾衛發現他在偷偷傳遞消息,擡腳狠狠踹過去,把石勒的臉踢腫了。
“可惡,你們這群中原人,你們等着瞧......”石勒伏在地上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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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盛結束了戰鬥,匆匆趕到馬車前用車後的油布遮起車頂。他見蔺夫人安然無恙,隻是面容蒼白,神色遊離,仿佛受到了劇大的打擊。
溫媽媽沖他搖搖頭,讓他什麼都别問,又朝着崖邊的方向努了努嘴。
疾風抹去臉上的血迹和雨水,大步走到隊伍中間。
“你們先把這群北狄人押回破廟仔細審,尤其是這個首領,我看他狡猾得很。”
“還有,公子......”
“公子他懷疑鳳凰鎮裡有伏兵,你們做事小心些,大部隊來之前,别輕易驚動了他們。”
疾風紅着眼眶,在瓢潑大雨中振作精神,奮力指揮。
他跟了顧九溟多年,早已習慣了各種場面。
如今公子生死未蔔,他得站出來把公子吩咐過的事情做完。
“暗三,你随我一起帶着人馬下山去尋,務必在太陽下山之前找到......公子和江小姐......”
疾風不願說屍首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