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應塵沒多問就開車下了山,衛染對于打破他的精心安排有些抱歉,尤其是看見陸應塵黯淡的眼睛時。
但她說服自己,這樣做是對的。
她既然無心和任何人開啟長久的關系,就更不必對陸應塵解釋她的感情生活,反正一切不過是淺嘗辄止,你情我願的事,也就到此為止吧。
雪已經下起來了,沙粒一般不斷地砸在擋風玻璃上,雨刷器勤快地擺動。
衛染試着讓氣氛回到剛見面時的狀态,她說起工作室的事情,又提起觀複路的鄰居:“你最近去老周的咖啡店了嗎?”
陸應塵:“有什麼特别的嗎?”
衛染現在想起來還有些驚訝:“他的初戀情人回來了,我有一次正好碰見,是個……”她想起老周未必想讓别人知道,又閉上了嘴。
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和老周一張潦草的面孔不同,他處處打理妥當,氣質沉穩。
陸應塵大概是等了一會,見衛染沒了下文,接道:“我知道。他們是從前的同學,我見過那個人的照片。”
聽他說“那個人”,衛染明白他的确知道。她那次以後沒好意思問老周,又一直想和誰聊下這件事,段明冶這個大嘴巴她是不敢說的,這下終于找到人,忍不住一股腦傾瀉出來。
“老周當時差點摔了他的寶貝濾杯,我看他像是又恨又愛……”衛染回憶着,注意到陸應塵心不在焉地在黃燈剛亮時就開始刹車,她有些疑惑,但還是問完了自己的問題:“已經過去了這麼多年,他怎麼還會這樣激動?”
“想象一下,日複一日的生活是灰暗的荒原,”陸應塵把音樂關掉,轉頭望向衛染:“那麼即便隻是一刹那有流星劃過,目睹的人就永遠不會忘記。”
衛染想了下:“很有詩意,不過老周的反應可不像是再見到流星。”他憤怒、流淚、咬牙切齒卻又手忙腳亂地去擁抱那個人,簡直像個瘋子。
陸應塵凝視着她,似乎要看穿她的想法,衛染坦然地看了回去。
“我能想象,”陸應塵的聲音有點啞:“如果是我……不,我沒有辦法讨論這個,現在的我還不完全明白。”
衛染有點驚訝了,她以為陸應塵會想出一點更好的比喻來說服自己,比如說包豪斯運動是怎麼短暫卻永久地改變室内設計進程之類的——這是她能想到最相似的比喻——總之,她肯定會表示肯定,反正隻是閑聊。
但他卻說他不明白。
她點點頭,提醒陸應塵:“倒計時了。”
車又平穩地啟動,衛染發現陸應塵有些變了,在開車這方面。他不再像從前那樣踩着邊緣停和走,而開始留了許多緩沖。這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雪越下越洶湧,被嗚咽的狂風攪動着,像白色的駭浪。行道樹被摧折了許多,橫屍街頭。
這就是衛染對那天夜裡的全部印象。
……
農曆新年的時候,衛染沒有離開京城。段明冶還在和家裡置氣,死纏爛打地呆在衛染的小公寓裡,說要自願給衛老闆打工。好消息是她已經開始定制自己的設計,正在琢磨着自己賣賣看。
“你的客戶就是我的買家。”段明冶不要臉地說:“我的版權還是我的版權。”
衛染熬了漿糊,和段明冶出門貼春聯,卻看見一個落魄的人影在走廊徘徊,段明冶差點把手裡的漿糊桶砸在那人臉上,好險被衛染攔了下來。
“你沒處可去了嗎?”衛染無語:“大年三十來吓唬人。”
孟天把手裡拎的東西放下,苦笑說:“她不讓我見曉曉。”
“肯定是你幹了什麼惡心事,”段明冶啐他:“你也不是個好爸爸,都不把自己女兒當人看。”
她這種無差别攻擊顯然含着自己的心事,衛染摸了摸她的頭,跟孟天說:“人不在,走吧。”
第二天,衛染早上出去跑步回來,卻發現說要回家的秦漪提着行李站在走廊,她女兒正換鞋進門,見到衛染很酷地從眉間飛手問好:“Hi,菲菲!”
秦漪笑着解釋:“她剛看了《飛奔去月球》,你跟主角穿得有點像。”
衛染今天穿着銀色羽絨服配緊身跑步中褲,本來覺着挺怪,聞言又來了興緻,也跟曉曉打招呼:“Hey,girl. 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曉曉聳肩擺手:“那邊沒意思,我帶我媽回家。”
衛染忍不住笑——她小時候可沒說過這麼潇灑的話,見秦漪跟她使了個眼色,她沒再問,隻是把外套挂在門廊,一般和秦漪說閑話一邊做跑後拉伸。
等曉曉進去,秦漪才小聲跟她解釋,原來除夕夜就鬧了點不愉快,她家裡勸她複婚,說帶着曉曉不好嫁人,正好讓小姑娘聽見了。
“還讓曉曉讓着她表哥,”秦漪說着說着,又來了氣:“那都多大人了,躺在沙發上使喚曉曉給他拿這拿那,你說像話嗎?”
“不像話,”衛染嚴肅地說:“要是我見了,一定替曉曉給他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