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唉——”

常甯歎氣，枕在手臂上，斜眼看書案上的筆架。

雲策擰眉：“常甯，你這一會兒都歎第三次氣了，誰氣你了？”

常甯搖頭：“沒人氣我，我是傷心呢。”

她沒應公孫瑾，但放了鴿子還是有點心虛。可不放鴿子，常甯又不知道怎麼面對他。

拍拍肩，對他說他受苦了？他這麼驕傲又小氣，恐怕會覺得她瞧不起他。

若無其事？公孫瑾一眼就能看出來，常甯瞞着他。

雲策盤坐在常甯書案對面，歪頭看常甯，“我和姓宋的走早了，殿下罰你了？”

宋念辭聽了，丢過來一根毛筆砸在雲策頭上，對着常甯左看右看，“也沒傷着啊。”

常甯：“……不是你們。”

不多時，嚴先生便來了。

這間書齋極大，學子們之間隔得甚遠，隻是苦了嚴先生，四處轉來轉去，嗓音也要放得很大。

轟隆——

春雷滾滾，雨霧飄搖。

嚴先生不許關窗，放下了手中的書卷，要堂下的學生們都往窗外看，“春雨貴如油。有了這場雨，百姓的莊稼就抽苗一樣瘋長。下雨前，農夫就在田裡看莊稼，要春耕。下了雨，過些日子，百姓就要除草、扶苗。日後諸位若為一方長官，還望恪盡職守，勸農、助農，讓百姓吃上飯，為朝廷收取賦稅。”

衆學子齊聲應是。

嚴先生是位大學士，不僅精通儒家，對其餘諸子學說也都有涉獵。借着這場春雨，嚴先生索性講起了農家和墨家。

常甯坐在靠後靠窗的位置，窗外是修長秀美的青竹，在一片雨霧裡，氤氲成一團青霧。

朦胧青影間，一抹天青色衣角飄過窗扉。

公孫瑾靜立着，也沉默着，任由雨珠砸在衣上、發上，漆黑的眼眸看着常甯。

常甯不知怎的，忽然有些澀澀的，眼睛也熱了，不敢和他對視，垂着視線看書。

等嚴先生說下課，雲策邀請常甯一起出宮。

常甯還未開口，公孫瑾便側身現形，隔着窗子，冷聲拒絕雲策：“他沒空搭理你。”

雲策就要拔步沖向窗子，忽然被常甯扯住衣袖。

常甯埋着頭，嗓音悶悶的：“你先走吧，我有些事要處理。”

雲策一震，威脅地看向公孫瑾，“常甯，我在宮道上等你。”

人都走沒了，常甯把筆墨都放進書袋，抱着被扯掉帶子的書袋出去。

常甯眼淚早就流過了，出來時隻是眼眸有些濕潤，張口想和公孫瑾打個招呼，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公孫瑾青衫淌水，撐開油紙傘，傘沿斜向常甯，又被常甯推正了。

在雨裡站了那麼久，也沒有洗去公孫瑾身上的血腥氣。公孫瑾舉着傘，長袖因行走擺動，堆疊在肘間，常甯看到熟悉的血痂。

常甯問：“你冷嗎？”

公孫瑾低眸，望着常甯的眼睛。

那雙桃花眼如此動人，像是春色與風月共同釀造而出的沉漿，清透水潤下的無盡醇香。

他搖頭，“不冷。”

常甯心緒平複了些，“你今天不是要當值嗎，怎麼來禦書房？”

公孫瑾：“告假了。”

中午還被李稷叫過去，看來是下午告的假。

因為她鴿了他？

常甯此刻倒是有了幾分精氣神，“我可沒答應要等你，我不是故意放你鴿子的。”

公孫瑾将傘合上，靠在亭子邊，突然伸手理了理常甯額角的發。

常甯撇嘴後退：“哎呀，你幹嘛？怎麼還動手？”

“你頭發亂了，”公孫瑾直問，“為什麼不等我？”

常甯如實相告：“不知道說什麼，就走了。”

公孫瑾指骨敲在石桌上，尾音飄揚，“你怕我？”

常甯搖搖頭，“我不怕的，隻是當時着實想不出來該說什麼。”

公孫瑾隻是不喜歡她，又不是要害她，常甯自認沒什麼好怕的。何況公孫瑾雖偶爾嘴毒了些，慣愛和常甯作對，畢竟是多年同窗，品性還是相熟的。更遑論刺客刺殺李稷，緻使李稷重傷，想來背後亦有人主使。

常甯隻是怕說錯了話，傷了和公孫瑾本就不甚牢靠的友誼。公孫瑾家中的境況，常甯是知曉的，曉得他為了老母和枉死的父親，立志要做人上人。在他沒入禦書房前，常甯就和他有了交集，先時關系還不錯。後來不知為何，常甯一提幫他，他就變臉。便是到了今日，常甯隐約體會到了各人不同的性情，再不曾提此事，關系也沒和緩多少。

公孫瑾興許是不太喜歡她的。

可常甯和公孫瑾，也是同窗、是朋友啊。

他隻比常甯大兩歲，即使背負仇恨的陰影，常甯也沒法想象，他審訊刑犯、施刑殺人時，是怎樣的心境，也不知道他被傷到時，可會疼痛落淚？

常甯也不信他會濫殺無辜。

公孫瑾望着雨簾，“現在可有想說的？”

常甯桃花眼灼灼，很認真地問:“你怕嗎？”

公孫瑾一愣，随即譏諷一笑：“有什麼可怕的？”

常甯聽到他呼吸有一瞬的錯亂，不再追問，轉而道：“如果想給伯父報仇，你如今已經能做到了，不必再如此拼命。”

“不夠，”公孫瑾雙眸緊盯常甯，“這還遠遠不夠。”

常甯着實不解：“你究竟想要什麼？”

難道能提前出禦書房的人，都要這樣上進有鬥志嗎？常甯覺得，若真是如此，她隻怕要被多留好幾年了。

想想都丢人。

“你不會知道的，”公孫瑾垂眸，屈指劃着腕上的血痂，“常甯，給我一條墨。”

常甯抖摟書袋，翻出來好幾條，“夠嗎？我都給你。”

天色已經不早了，常甯得回家，不然姜夫人要着急，于是起身告辭。

她拎着書袋要走，公孫瑾忽而道：“常甯，别怕我。”

常甯皺眉：“我沒怕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