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了幾個侍衛和明玉作伴，常甯披了件小披風，拉上兜帽遮住頭發，又帶了一個侍衛，讓青杏帶路，噔噔噔往樓上去。

一路香風笑語，常甯心神俱歡。

小倌多俊秀，面對常甯倚門而笑，舉手投足間自有風情。常甯一時都看呆了，人走了過去，還歪着頭看人家。直到小倌舉帕掩唇，嗲嗲地叫常甯“哥哥來玩呀”，常甯才恍然驚醒，鬧了個大紅臉，提起衣擺埋頭趕路。

幾個兇神惡煞的漢子堵着個抱琴青年，秦壽緩帶輕裘，微擡了折扇遮住下颌，冷冷道：“卞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以為你還是家裡的公子哥？呵，要不是少爺我，你早不知被流放到哪個犄角旮旯了，哪裡還能錦衣玉食的？現在，進去。”

大漢圍了一圈，常甯看不到裡頭的人，亦不知秦壽說的“進去”是什麼意思，隻依稀見着個孤傲的輪廓。等她走得近了些，倒是瞧見個面覆寒霜的玉面公子，素衣白玉簪，不飾一物，指骨攥在琴上，常甯幾乎能聽到切齒聲。

再配着周遭人暧昧的低笑，常甯便有些明了，低頭快步走過去。這情愛一事，向來難纏，也容易遭受波及，常甯好險順順利利到了雲策門前，推門入内。

裡面卻不隻有雲策，本來一片火熱的講話聲，見常甯來就是一滞。

公孫瑾把玩着酒杯立在窗前，雲策和他隔得遠遠地，江晚照規規矩矩跪坐在蒲團上，低着眼哪裡都不敢瞧。

兩個姿容秀美的姑娘撫琴起舞，在燭下美得生光。常甯一眼便有些心醉，又見她們咬唇盈盈望向三人，三人卻視若無睹，不禁咳了聲，“你們仨專注些。”

這麼美的姑娘，既不聽人彈的琴，也不看人作的舞，多傷人的心？瞧着兩個姑娘急得眸中含淚，常甯實在不懂他們三個在想什麼。

三人見了常甯，神色間掠過些不自然。待聽了常甯這話，更是恍若未聞，連個眼光都不帶動的。

常甯少不得哄着些人：“姑娘莫怕，他們幾個是木頭，哪裡曉得姑娘家的柔情？隻管安心彈曲跳舞就是，我自會看的。”

雲策額頭青筋直跳，一個箭步彈到常甯身邊，眼見手就要拍在常甯肩上晃醒常甯，堪堪忍住了，見常甯面頰绯紅，耳尖也血一般的紅透，吞吞吐吐道，“常甯，你這麼害羞做什麼？”

“有嗎？”常甯不在意，目光還盯着人看，待到一個姑娘捧着酒盞來喂酒，常甯也乖乖的，任那姑娘來挽上胳膊、遞杯至唇邊，隻覺得酒都是香甜的，當下從腰帶上解下了兩枚玉珏，要往二人手裡塞。

“砰——”

公孫瑾擲杯，碎瓷遍地，茶湯氤氲在地闆上。

姑娘們也不唱曲了，亦不作舞了，瑟縮着往常甯懷裡鑽。常甯還是清醒的，雖覺香氣陣陣、溫如軟玉，也不敢靠太近，好生安撫了兩位姑娘出門。

江晚照捉着衣角，公孫瑾面容晦暗。常甯欲尋盟友，驚覺雲策面色也有些難看。

好嘛，終究是成了孤家寡人一個！

常甯皺眉：“我進來，你們話都不說了，瞞着我就算了。那你們冷落姑娘家，我寬慰一二，怎麼就又惹了你們的氣？”

公孫瑾嗤笑擡頭，不屑地望着屋頂，“這麼喜歡喝人家奉的酒，你倒是給我奉一杯看看。”

先前他打常甯闆子，常甯清楚他是迫不得已，沒生怨怪。如今這話可沒人逼他說，常甯也啪地一拍桌子，“有本事你自個去當小倌？你求着給我奉酒，我都不要！”

江晚照亦覺不妥。雖常甯喝花娘的酒，他也覺得怪怪的。可公孫瑾拿常甯比做花娘，着實太過。又見常甯甩了袖子，氣極欲走，他便也拔步追過去，卻被雲策提了領子。

雲策挂念常甯，急于結束，“今晚的話，誰都不許捅到常甯面前。”

江晚照巴不得如此，公孫瑾也颔首認同。雲策還在想怎麼對常甯解釋，公孫瑾這厮卻一言不發，越過雲策和被提着的江晚照，就要追常甯而去。

雲策暗道陰險，忙拂衣要趕。

公孫瑾卻突兀地定在門前，腳步一動不動，面上罕見地有了一絲怒氣。

常甯這一出來，負氣要下樓，路過一個包間，裡面冷不丁有個公子撞破了門跌出來，常甯便順手扶了一下。

這公子面容俊秀，似有詩書文氣，偏臉上身上都是鞭子抽出來的傷痕，血珠子都冒出來了，奄奄一息，已無力起身，倒在常甯臂彎裡，輕得驚人，眼底有破碎的波光，眸子裡卻盛滿孤絕。

常甯這個角度，還能看到他輕顫的眼睫、起伏的胸膛，乃至朱紅丹唇。直到他撇過眼閉目，常甯憋着的氣才緩緩送出來一口。

秦壽追出來，見了常甯，便是一笑，“喲，常少爺也出來逛花樓、尋小倌？稀見了！”

臂彎裡的公子呼吸一滞，渾身僵硬。常甯想開口安慰幾句，也被他躲開了，撐着搖搖欲墜的身子站起來。

常甯不是沒見過生得好看的，她幾個同窗相貌都是一頂一的。但這位淪落風塵的公子，這麼倔強這麼孤傲，又這麼脆弱可欺，常甯都想把他欺負哭，真見他眼睫顫顫、滿臉屈辱，卻又不忍心了，“他是我的人了，秦壽你哪兒涼快哪兒待着去。”

秦壽面色一寒，“常少爺，截胡可不是這麼個截法。”

常甯才不管，叫來老鸨，“我要給他贖身。”

秦壽挑釁一笑。

老鸨為難：“常少爺，無憂是罪臣之後，身契不在我這兒，隻是暫留幾日，贖不了身。”

常甯喪氣了，一對上無憂的目光，又覺得他可憐，遂道：“煩請你透個底，我自有重謝。”

秦壽罵罵咧咧:“你瘋了，常甯！”

他也隻是折磨這小倌玩玩，常甯看着卻像動了真心思，如何叫他不吃驚。

老鸨眉開眼笑：“我這裡也沒底，但下次貴人若來，我便将常少爺的話轉告于他。”

雲策可算明白了，指節捏得噼啪作響，“好個常甯，果真色迷心竅、見色忘友！”

“閉嘴，”公孫瑾目視常甯，見常甯甚至留了許多金銀，要包下無憂，一直盯着無憂的唇看，他也是怒郁攻心，“今晚的話不作數。”

雲策睜大眼：“這怎麼行？說好了的，不許在常甯面前說其他人壞話。”

江晚照垂首，餘光卻望着常甯和無憂，無聲贊同公孫瑾。

公孫瑾嗓音發冷：“你要不想和常甯在一起，就看常甯被那小倌勾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