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甯帶着書劍回府,忽地打了個寒顫。
似乎有一道目光,躲在背後盯着她,濕濕黏黏的,讓人難受。
可她回頭,卻什麼也沒看到。
書劍問:“少爺,怎麼了?”
“沒事,快回去吃飯了。”常甯心道古怪,決定到祠堂裡給她家祖宗燒柱高香磕個頭。
公孫瑾收回目光。
一道淩厲的劍風襲來,公孫瑾側身,險險躲過。
劍客一襲黑衣,紅綢遮眼,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提着碧綠竹枝。聽到公孫瑾拔劍的聲音,頭轉向公孫瑾,握着竹枝來刺。
二人不約而同地避開英國公府,進了巷道,招招狠辣,在竹與劍再次相接時停下。
公孫瑾面色難堪:“你為何不拿劍?”
即使從未見過此人,公孫瑾也認得出來,他遮眼的紅綢分明是常甯的發帶。
常甯隻用過一次。
張侍玉扯唇懶洋洋地笑:“對付你,這就夠了。”
公孫瑾冷哼一聲。
他們是平手,可沒有高下之分。
“天下劍客,莫出墨家,”公孫瑾也笑,“此言不虛。可惜,你們千機閣滿門被屠,隻剩下一群研究機關的普通人,你不回去看看,倒有心思在這兒隔窗觀月、談情說愛。”
“越沒有,才越強調,”張侍玉抖了抖竹枝上的水露,枝上細竹葉随風搖晃,他的目光如有實質般,穿透紅綢望向公孫瑾,“我也想知道,你滿身血腥氣,日日追在他身後,不會自卑嗎?也對,不然你為什麼不敢遞名帖進府。”
張侍玉輕笑一聲。若不是怕常甯傷心,他還想剜了他的眼珠、剁了他的手、剃了他的膝蓋。
誰讓他總是看不該看的、動不該動的心思。
公孫瑾挺直脊背,不屑地瞥向張侍玉,“至少他知道我愛他,可他絕不知道你愛他。你這一輩子,都隻能做他的朋友。你知道他到底有多少朋友嗎?”
張侍玉手腕翻轉,将竹枝倒立在背後,足尖點地離去,“你若真能每晚都守在這兒,我也服你。”
……
“娘,無憂在哪兒呢?”
姜夫人飲下一口茶,“好孩子,問多少遍了?無憂不适合待在咱們家,你爹帶他到莊子裡去了。”
常甯有些失落:“為什麼?”
姜夫人笑道:“無憂不錯,但傲氣高,你若想長長久久地,就不要現在去見他。太子殿下獻了祥瑞,等欽天監算出日子,陛下要大赦天下,到時候無憂也會被赦免的。”
常甯眉開眼笑,“娘,我聽你的。”
姜夫人點頭,“明日早些起身。你表姐要成親,家裡沒有兄弟,你背你表姐上花轎。”
常甯記得這位表姐,正是她叔公家的,腼腆溫柔,常甯小時候貪玩摔倒,表姐總是心疼地摟着常甯哄,給常甯擦臉上的灰。往往常甯還沒哭,表姐就先流淚了。
叔公死得蹊跷,臨死前遲遲不咽氣,硬是等着族長來了,抓着族長的手,說不要表姐守孝,兒子兒媳早死,隻留下表姐一個孩子,他這輩子就想看表姐早點成親。等族長答應了,他才阖眼咽氣。
常甯回自己院子,心中還是郁悶。叔公走得不明不白,怕牽連到表姐,也不讓表姐守孝。
這不明不白的日子,也不知道要過多久。說不定哪天常甯礙着别人眼了,也要這樣不明不白地死。
跨進門檻,忽然聽到一聲痛吟。
常甯爬了牆頭,攀上屋脊,見張侍玉面容扭曲,雙手死死掐着衣領,瞪大的眼睛中布滿血絲。
慧能大師裝藥的小瓷瓶開了蓋,滾在瓦礫旁。
“侍玉,”常甯皺眉,看他痛得幾乎聽不清她的話,下唇都被他咬得滲血,忙摘下自己的玉佩,“你咬這個。”
張侍玉鼻尖一嗅,大喘着偏頭,“什麼臭沉香,我不要。”
“哪裡有沉香?”常甯低頭,這才發現慌亂下拿錯了玉佩,這塊是昨天李稷給的,遂換了一塊,“我也覺得沉香臭。”
張侍玉不回話了,兩眼直直瞪着,大顆大顆汗珠順着臉龐滾落,唇角血迹拖出長線。
常甯叫了幾聲,他都沒有反應,遂捏住他下颌,強硬地将玉佩塞進他口中。
今夜是滿月,皎潔明亮。常甯不知道他哪裡疼,但剛剛觸碰時,他涼得像塊冰。
書劍拿了湯婆子,三兩下爬上來,常甯道:“你拿着在他身上滾一滾,太冷了。”
張侍玉不肯:“太臭。”
書劍氣得跺腳,“要不是少爺,我還不想搭理你呢。”
常甯道:“你下去吧,早些歇息。侍玉,你自己來。”
她撈了一個湯婆子,塞進張侍玉懷裡。水溫微燙,但不至于燙傷人。常甯也就放心了,隻在這兒看着,防止他跌下去。
良久,常甯才聽他道:“死秃驢。”
夜行衣被汗水打透了,黏在張侍玉身上。
常甯淡淡移開目光,“你先把衣服整好。”
“你還怕這個?”張侍玉牽唇笑,“真不像個男子漢。”
常甯才不怕呢,但張侍玉就湊在常甯面前,面色蒼白,唇上還挂着血,一幅要和常甯抵足而談的模樣,常甯不太喜歡,“你離我好近。”
張侍玉移開了些,“我要走了。”
常甯驚訝:“還會回來嗎?”
張侍玉眸中閃現出笑意:“自然。等我家财萬貫,等我求得至高至上的武學。”
常甯笑了:“你也喜歡錢?”
張侍玉望着月亮:“你不知道珠萦玉繞、绮羅滿身的昂貴。”
常甯倒是奇了。侍玉剛來時,總是郁郁!寡歡,好不容易才開懷了。可常甯也清楚,他是不喜珠玉绫羅的,做什麼要那麼多錢财?
張侍玉回頭看常甯:“我風餐露宿,可寶貝合該捧着、呵護着。”
常甯托腮歎氣:“我表姐明天要成親,我同窗害了相思病。現在可好,你也有心上人了,就隻有我孤零零的。”
……
燈火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