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淨嗓音淡淡：“不勞皇侄費心。若本王沒記錯，你今年也有十九了，明年就要加冠。太子妃可有定下？側妃有幾位？都是哪家的小姐？本王拜于佛祖座下，不通世務，皇侄可要早早告知本王，本王也好着人備禮不是。”

“好說，”李稷給他添茶，“皇叔早日迎王妃入府，一應往來有皇嬸打點，這些顧慮，自然也就消了。”

明淨蹙眉：“你對本王有敵意？”

李稷一笑：“怎會？”

兩位公公對視一眼，早聞出了火星子味。劉總管道：“二位殿下，時辰不早，宮門要落鑰了，不如改日再聚？”

……

酒過三巡，賓客散了。

常甯揮手和雲策等人告别，拒絕了孟學洲要送她回家的提議，站在府前吹風。

與衆不同的滋味嗎？

常甯唇邊浮現笑意。

她沒醉，但腦袋裡蒙着一層紗，精神頭格外地好。

常甯想去看看無憂。

書劍牽着常甯的馬兒，“少爺，夜深了，不好縱馬。”

常甯扶上門柱，笑道：“套輛馬車。”

喝了酒就不能騎馬，爹娘會擔心的。常甯伸手拍拍自己的臉頰，眸子晶亮，不要人扶，爬上馬車，“我要去見一個人，一個能讓我高興的人。”

車夫笑笑：“少爺，坐穩了，夜裡不穩當，可别磕着碰着。這見人，就得顯出少爺的風流潇灑來。”

常甯被誇得開心：“會說話。”

書劍在車右坐着，“老趙，少爺醉了，你别逗少爺。”

常甯覺得她沒醉，聽到城衛盤問，撩開車簾，指指臉頰，“是我，你們記下來。我要去城外的莊子，今夜不回來了。”

城衛認得常甯，又接了書劍遞過來的令牌，敞開城門放行。

清風拂面，吹得車上帷幔飄飄。常甯托腮，支在窗棂上看漆黑的夜景，也看到車前羊角燈溢出的橙黃燈光，伸手去接。

無憂和常甯見過的人都不一樣。

一眼入魂，念念不忘。

諸如雲策、洲洲等人，乃至常甯結交的江湖人士，都視作朋友。而無憂，常甯想保護他，偶爾還會想親親他。他的那些經曆，常甯想起來，也隻覺心疼，隻恨沒有早些遇上他。

沒人會對朋友這樣的。

常甯眸子黯淡下來，忽地擡袖抹去淚水。

“少爺，到了。”

常甯再下來，神色已如常，隻隐約帶着酒氣，吩咐來迎的莊戶，讓他們不要聲張，各自回去休息，也不要告訴無憂她來過。

書劍找了個莊戶帶路，到小樓前停下。

樓上未燃燈火，夜又深，想來已經睡下了。

書劍在附近守着，常甯手按在腰間佩劍上，圍着小樓打轉，仰頭望去，猜測無憂在哪間房裡歇息。

她步子放得輕，在如水的月色裡，瞧見幾隻黃橙橙的螢火蟲，呼出一口長氣，告誡自己不要對任何人吐露心迹。

也不要愛上任何一個人。

為了一家人平平安安，為了常甯佩紫腰金，無憂無慮做她的華堂客，爹娘已經付出太多。

常甯見過娘親奔波于商肆的忙碌，也見過爹爹書房裡批注得密密麻麻的書卷；她聽過貴婦人對娘親經商的風言風語，也聽過市肆酒坊裡對爹爹庸碌到隻知釣魚養花的不屑。

娘親的奔波，爹爹的仕途，都隻是為了維系他們的小家，為了常甯平安無憂、随心所欲地活着。常甯知道爹娘留她在京城，既是退不得，也是為她能進禦書房得名師指點。在叔公死前，常甯于學業上都十分上心。即使如今灰心，常甯暗地裡也沒松懈。

常甯笑笑。

她的愛，對男子是負擔，對女子也是負擔。這是一味無聲無息的毒藥，無論加諸在誰身上，都如跗骨之蛆，祛之不得，受之則痛。

她既不能袒露身份，便也分不清，愛她的人到底是愛這身衣服、這具皮囊，還是愛着她？由貫穿始終的欺瞞得來的愛，還是愛嗎？興許愛着的，隻是一層假象吧。

“書劍，叫趙叔，還回京城。今晚就在城門外安歇，天亮入城，給你和趙叔放假。”

書劍驚訝，“少爺，月過中天了，路途奔波，您不如好生歇着。”

常甯搖頭：“不差這一會兒。”

再次踏上馬車，常甯回頭看了一眼，彎眸笑道：“别了，無憂。”

她舍不得爹娘，也舍不得爹娘辛苦維系的一切。爹娘已經付出了代價，常甯而今也真切地感受到了自個将要付出的代價。她如今已掐滅了這苗頭，無憂也未知分毫，這就夠了。

她心頭還是有一絲愧，在這還未上稱的權衡之中，如此迅速地舍棄了無憂。

常甯想要的很多，但若論非要不可，那便是想幫爹娘撐起這個家，讓爹娘後半輩子也能像她小時候那樣，無憂無慮、平平安安，恣意縱情。